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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鈺翔躺在賓館的大床上,平生第一次住如此奢華的地方,巨大的浴池,小型會議室,竟然還有專門用來放衣服的房間。他是不知道這房間要多少錢的,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他立刻有換房間的念頭,他那幾千塊的薪水,連一夜也住不起吧!
倪律師說,是那位曾先生叫安排的,宋鈺翔覺得推來推去的實在無趣,他不做作,於是就入住了。
午夜的長安市,燈火輝煌,但是給宋鈺翔非常不安全的感覺,一種陌生感。那些財產來的太晚,宋鈺翔不需要它們,但是也沒有長了電視上所謂的鋼骨志氣,人生還很漫長,還有夢想。
平生第一次奢侈的叫了客房服務,送餐的服務生奇怪的瞄著宋鈺翔丟在桌子邊的大手機,這樣的老爺版本,可以算是古董了吧?
這部手機是宋鈺翔最大的奢侈品,還有一件就是連隊裡那部電腦,戰友叫他好好保存,二十年可以當古董賣錢,宋鈺翔聽了只是笑笑。他花錢從不大方,也大方不起,三十塊一個月的日子他過了很久,三十塊他依舊能活的很好。
彩燈閃爍的街道,車輛漸漸稀少,吃完晚飯,宋鈺翔在考究的浴池裡泡了很久,一直泡到皮膚起皺。
房間枕頭上,一封他的父親,那位大家稱為宋大師的信放在那裡,宋鈺翔猶豫很久還是沒有拆開。記得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老前輩說,不要和目標有眼神交流,不要和目標有過度接觸,一但有交流,就會留在心裡,會想,會產生感情,即使那是不好的感情。
房間內的氣溫適合,肚子是滿的,身體是放鬆的,宋鈺翔的眼皮慢慢垂下,睡的香甜,很久沒有這樣舒服的睡過了。
沒有起床號,沒有早操聲,宋鈺翔傻乎乎的賴在被子裡發了很久的呆,最後失笑,看樣子,自己一副窮人骨頭,享受不了這樣的清福,於是他決定再泡個澡。
賓館附近的小巷子裡,宋鈺翔吃了一碗裡面放了許多海帶,加了兩個荷包蛋的方便麵,價值三塊五,吃得很是舒服。回到賓館門口,那位倪律師坐在大堂等他,他們要去宋鈺翔父親最後的住所里收拾遺物。
宋大師,宋鈺翔也跟著這位律師叫,有時候他也想不起父親的名字。宋大師最後住的屋子,在工作室的樓上,他有很多學生,他有很多弟子,其中出名的人不在少數。業內人常常說他這個人古道熱腸,一生幫助無數窮困子弟。宋鈺翔覺得很好笑,自己到昨天之前依舊貧窮,工資一半要寄給犧牲的戰友家屬,雖然一切國家有供給,但是,他沒穿過一百塊錢以上的衣服,不是買不起,而是,他奢侈不起,他的命,是戰友拿命換來的。。。。。。
穿過典雅高尚的展廳,走過混亂無比的,到處丟著畫稿,塗料,還有那些不明白是什麼玩意的工作室,然後沿著一條拐了三道彎的藝術鐵樓梯,倪律師遞給宋鈺翔一把鑰匙,在宋鈺翔就要打開門的時候,倪律師突然指著身後的樓梯說:“您的父親,就是從這裡失足掉下去的。”
原來在這裡啊,宋鈺翔看了下那條雕刻簡約,原本可以一條直線就能上來的,最後為了藝術感而變成三道彎的樓梯,他只看了一眼,然後開鎖,推門。
父親,父親在宋鈺翔的內心裡,是一道背影,越來越遠的背影,那一天好像是傍晚吧,狹窄的弄堂,終年不見陽光,父親的感覺是黑色的。
當推開房間,宋鈺翔看到了無比燦爛的陽光光線,沒有分割的房間,一連排的四扇大窗戶盡接陽光。房間裡沒有隔牆,臥室、廚房、客廳、擺放衣物的地方一目了然,寬大暢快,沒有過多顏色的渲染,只有白色,藍色,沒有更多。
一個所謂的世界級的油畫大師,房間裡沒有任何體現藝術的東西,唯一掛在裝飾壁爐上的是一幅不大的油畫。宋鈺翔站在油畫幾米遠的地方看了它很久,奔跑中的孩子,髒兮兮的幼童,燦爛幸福的笑容,有個男人的背影,模糊中他伸開雙臂做出擁抱的樣子。
快二十年了,他們就這樣靜止著,父親沒有擁抱到,孩子沒有奔跑到。宋鈺翔看了很久,很多年前最後掉下的眼淚,又連接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響起低微的敲門聲,宋鈺翔擦下眼淚,恢復平靜無波的樣子,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那裡,從正面看上去,最多四十歲的樣子,乾淨,利落,他的五官象刀刻一般,站在那裡就是一尊有型的塑像,塑像的名字應該叫【威嚴】。
“長亭。。。。。。。”曾褚豫呆了,接著淚流滿面,竟然伸出手猛的把宋鈺翔擁抱到懷裡,幾乎要揉碎一般擁抱著。
年輕的長亭,一直微笑的長亭,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跟在曾褚豫身後的兩個年輕人,驚訝的互相看著,父親一生嚴謹,很少失態。
從來沒有人擁抱過宋鈺翔,就像這樣結實的,充滿力度的擁抱,宋鈺翔皺下眉頭:“我是宋鈺翔。”
曾褚豫呆了下,緩緩的,不舍的放開他:“抱歉,我以為。。。。。。”
宋鈺翔把房門開的很大:“先進來吧。”他緩緩向屋子裡走,啊,想起來了,他的父親,叫宋長亭。他母親總是這樣說:“宋長亭,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等等之類的話,慢慢的他也忘記父親叫什麼了。
曾褚豫小心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他的確不是長亭,長亭柔弱,清秀。這個年輕人,坐在那裡就像挺拔的勁松一般,他比長亭漂亮,長亭的漂亮是細膩,這個年輕人在細膩上更多了一份冷漠的不羈之風。
“我們應該明天見面的,後來樹人說你來這裡了,所以,我就過來了。”曾褚豫主動說話,他發現他如果不開口,面前這位年輕人就是坐到明天也不會說話。
“哦。”宋鈺翔點點頭。
“你,你喝點什麼,我幫你倒。”曾褚豫繼續找話,他身後的一位年輕人搭話:“爸,我來吧。”
曾褚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年輕人訕訕的閉嘴。一直沒表情的宋鈺翔抬頭打量面前這兩位一直站著的年輕人,說話的這位和他差不多大,大熱的天,他穿著嚴謹,西裝一看就價值不菲,五官嘛,類似這位曾褚豫先生,但是多了一些人類的柔和線條,大體看上去屬於那種電視裡的大家公子的樣子。他的身後,年紀大的反倒打扮的很隨意,牛仔褲,休閒西裝,西裝上衣的扣子沒扣,他的頭髮很長,竟然還梳了個馬尾辮。這人一進屋就很隨意,雖然沒敢坐,但是懶洋洋的靠著窗戶看著外面,單眼皮,鼻子略微有些鷹勾,嘴巴線條明顯,很是性感。
曾褚豫很熟悉這裡的一切,他打開柜子,拿出一套咖啡器,磨咖啡,煮咖啡,甚至看著那套西洋瓷器嘆息了幾聲。
曾褚豫親手幫宋鈺翔倒咖啡,他沒給身後的兩個兒子倒,只是一邊倒一邊說:“這是你二哥曾曦?,你三哥曾曦?,你大哥曾曦臣在國外處理公司的事情不能回來。”
大哥?二哥?三哥?宋鈺翔只是覺得可笑,他哪裡冒出來的親戚?
第三章
時間緩慢的過去,宋鈺翔一直保持著沉默,屋子裡只有曾褚豫低柔的聲音。他看著家裡的家具,窗簾,深深的陷在回憶里,緩緩的說著宋長亭的事情。
曾曦?和弟弟互相詫異對望,記憶里,曾褚豫是商界強人,金融大亨,在他們的記憶里他是無比強勢的,甚至是冷漠無情的。即使他們是他的親生兒子,但在工作上,這人從都把他們當下屬,而不是兒子。每個孩子除了提供創業基金之外,他沒給予過任何別的東西,當然父愛就更加談不上。他們兄弟三人,母親都不同,記憶里在父親的強勢下,那些母親們從來不敢爭吵,她們在世界的角落虔誠的等待著丈夫的光臨,直到,直到宋長亭的出現。
如此囉嗦,嘮叨的曾褚豫,給兄弟帶來的震撼是強大的,幾乎顛覆了他們的世界,曾曦?第一次離開窗戶仔細打量著穿著樸素,和那位宋叔叔幾乎百分之八十相像的年輕人。
從進來開始,來客們都發現了這個人的臉上有一些哭過的痕跡,儘管他掩飾的很好,但是充血的眼球無法欺騙人。
他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沒有憤怒,沒有焦躁。
那個有些?嗦的人嘮叨了兩個多小時,他都沒有露出任何不耐。兩個小時他都坐的筆直,就像擺放在那裡的靜物,如果不是偶爾眼睛眨巴下,他像個不真實的蠟人。
曾褚豫終於嘮叨完,好像得到舒緩一般,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接著他看下一直沉默的宋鈺翔說:
“長亭走的很意外。”
“是。”宋鈺翔回答。
“因為一些事情,他從來沒立過遺囑,不過有封信他一直想寄出去,而我一直在阻止,我怕你來,你來他就看不到我了。現在想起來,非常抱歉,後悔萬分,長亭是帶著遺憾走的。”
“信,我收到了。”
“啊?”
“昨天,那位律師先生給我了。”
“哦。。。。。。其實,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請說。”
“長亭走的意外。”
“是。”
“因為沒有遺囑,所以你是第一繼承人,我想和你爭一些遺產。”曾褚豫小心的看著宋鈺翔。
“你要什麼?”宋鈺翔還是那個樣子。
“長亭的畫稿,還有這三套房子,工作室全部是我們在一起一點一滴整起來的,所以,它們對我來說,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回憶,是不能捨棄的財產,所以,我想要。”
“好。”宋鈺翔很隨意的回答。
“哎?”曾褚豫呆了,事情出乎意料的容易,甚至他沒說他的條件。
“你知道那些畫稿價值多少嗎?”曾褚豫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告訴他那些畫稿的價值。
“不知道。”宋鈺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長亭的畫作,在國外很有名,他的畫拍出過上百萬美金。現在,銀行那邊這樣的畫稿,有大約兩三百幅,因為我也沒統計過,長亭那個人馬虎,自己也沒統計過。”曾褚豫說。
“三百一十四,昨天簽文件的時候我看了下。”宋鈺翔不緊不慢的說。
曾褚豫突然笑了,很開心,很欣慰:“你很像他,他對錢這個東西也很肉,從來不計較。”
宋鈺翔抬眼看下他:“我只要一幅。”
曾褚豫回頭看下壁爐上那幅油畫,眼眶又紅了:“當然,當然,它的主人原本就是你。我對不起長亭,霸道了一杯,剝奪了他許多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