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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邊的各種顏色的塑料盆,塑料板凳,大花格子床單,鴛鴦枕套,宋鈺翔覺得黃大哥在創造奇蹟。老黃拿起個哦樓一嗓子:“ 拖拉機亮亮的哪個燈 ,哎呀老黃從城裡帶貨來, 村頭頭喊三聲,老哥你有皮子就拿來。。。。。。。。 ”
謝木大聲叫好,拼命鼓掌,宋鈺翔覺得心裡都是敞亮的。村裡的孩子們是先衝出來的,兩毛錢一把的水槍,一群孩子只有兩三玩的起的。宋鈺翔拿了五塊錢給黃大哥,一個孩子發了一把,接下來,這頓鬧騰,炸了鍋一樣。
熟好的羊皮,一卷一卷的,有人換成生活用品,有人換成鈔票。黃大哥樂,村裡的也樂。謝木眨巴下眼睛的功夫跑的沒影了,宋鈺翔四處看也沒找到,心裡空了一樣,一群小媳婦端詳的他實在尷尬,他訕訕的走到大隊院子的白牆下,看老大爺,老奶奶曬太陽,抓虱子。
老大爺們一直和他搭腔,奈何宋鈺翔沒有謝木的語言天分,大部分他聽不懂,只好陪著笑臉發言,於是皆大歡喜。
也不知道討了誰的高興,一碗小米乾飯給他端了過來,宋鈺翔第一次端著這麼大的碗吃飯,真正的粗瓷大碗,小臉盆一樣,黃生生的小米飯上放了一層據說是黃菜的東西,還有切的很細的土豆絲,聞著就很香。宋鈺翔吃過無數的飯,好吧,暫時這樣形容,但是在眾人瞻仰的眼神下吃飯,真是吃的無比尷尬,沒吃到鼻子裡就不錯了,就這,不停的有人問你:“香吧?”
“香!”
“好吃吧?”
“好!”
“城裡吃不到!”
“是!”
“多吃些,還有!”
“是!”
宋鈺翔撐得話都不會說的時候,謝木托著幾根老樹根土人一樣的從山坡那邊爬回來,他一見宋鈺翔就開始誇耀:“丟在那邊的山凹,到處都是,據說是冬天當劈柴的,你看這個,能做一把椅子,還有這個,能做茶座,回去了,咱們找人打磨,打磨好了就放咱們家裡面,好不好?”
宋鈺翔看著那幾個老樹根,笑眯眯的把多半碗遞給他:“好,你能扛回去我沒意見。”心裡卻被謝木那句“放咱們家 ”撐得滿滿的。
黃大哥收了半車羊皮,收穫不小,貨物也賣出不少,天色漸漸黑的時候,他出錢,請了放映隊。宋鈺翔和謝木覺得誠惶誠恐,因為他們跟著村裡的最高領導級別坐在一張方桌上,村長,村支書,大隊會計,婦委會主任,黃大哥,外加宋鈺翔和謝木兩隻混飯的。
電影是很久很久以前戲劇電影【對花槍】,第二部是一部老美的片子【超人】還是第一集。宋鈺翔他們坐在前邊的位置,村長一直發著菸捲,面前一個白瓷盤,開封的菸捲放著,村里膽子大的人敢過來抓兩根,謝木也拿著煙一頓亂扔,現場好不熱鬧。宋鈺翔看著面前放著的開了蓋子的糖水雪梨罐頭,覺得世界分成了兩個,只是不知道那裡更真實,伴隨著掛在樹上的屏幕布上人影閃動,對花槍的咿呀聲響起,他突然想起謝木在舞台上對他唱的那些東西。
月色深沉,人們很認真的看著,在城市裡為一部老電影虔誠的奉獻笑容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了。謝木悄悄伸出手,拉住宋鈺翔的手低聲問:“困嗎?”宋鈺翔搖頭,只是覺得感激,真的,他感激這片土地給他帶來的真實感,感謝謝木幫他抓住了生命的質感,也許只是剎那,他找到了自己。
夜晚,宋鈺翔和謝木睡老鄉家,人家讓了最乾淨的屋給他們,長長的土炕,褥子被子都是新的。據說棉花都是去年彈的。黃大哥去大隊那邊打麻將,宋鈺翔他們插好門閂光溜溜的躺在一起。謝木從身後摟著宋鈺翔,滾燙的身體互相貼著,他們安靜的躺著,遠處山裡的風嗚嗚的嗚咽著,他們依偎著,格外的溫暖。謝木悄悄探出手,摸著宋鈺翔的那個話兒,在他耳朵邊低聲問:“我想要,可以嗎?鈺翔?”
宋鈺翔向後靠了下,微微點頭:“小心弄髒老鄉被子。”
謝木嘿嘿笑著,把他翻過來,匍匐在他胸前:“鈺翔,老了,我們來這裡,蓋一溜的紅磚大磚房,每天放電影,不放電影就請人來唱戲,前院我們種許多向日葵,後院就養十百隻羊,再收養十個孩子。.......”
宋鈺翔摸著他凌亂的頭髮:“老大就叫千里眼,老二就叫順風耳。。。。。。。”
謝木嘿嘿傻笑,呼吸越見的加重。。。。。。。。。。
小妖看著電腦里謝木和宋鈺翔發來的照片,抓著濤濤的衣服笑的差點岔氣。電腦照片裡,宋鈺翔和謝木裹著白羊肚子手巾,穿著白色的馬褂,宋鈺翔抱著一隻羊羔子,謝木抱著一根放羊鞭,兩個人笑的都無比的傻,憨憨的,倖幸福福的咧著嘴巴。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江南今日出庭,案子是他最不喜歡接的,法律援助案件。按照規定法律援助是指由政府設立的法律援助機構組織法律援助人員,為經濟困難或特殊案件的人提供法律服務的一項法律保障制度。 在這個制度里有一條是這樣說的,被告人是盲、聾、啞人或者未成年人而沒有委託辯護人的,或者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而沒有委託辯護人的,人民法院為被告人指定辯護時,法律援助機構應當提供法律援助,無須對被告人進行經濟狀況的審查。
作為一個律師,每年按照規定都必須接一些法律援助案件,江南喜歡給困苦者提供這樣的援助,但是由於這是指定的案件,而且倪樹人說了,多多去實踐對他今後的人生是很有意義的,所以這案子即使不喜歡,江南也必須接。
大早上六點,江南就起床了,他很嚴謹的收拾下自己,雖然沒有規定必須穿律師袍,但是一套暗藍色的西裝,錚亮的方口皮鞋。江南對著鏡子仔細打量著自己,終於他打開放在附近的眼鏡盒,拿出一副沒度數的眼鏡帶在臉上,這樣的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
掂起放置在盒子裡的律師徽章別在胸前,江南深深的呼吸了下,即使不喜歡,他也要奔赴戰場,那是他一直追求的世界。
最近彭君都在車裡睡的,他什麼也不說,也不好解釋,就只是默默的跟隨,只要看到他,只要能見到他,只要能接近他,什麼都好,什麼罪都可以受。只要他需要自己,他希望自己可以第一個出現。
天色還早,江南拿著擦車的撣子擦去甲殼蟲上的浮灰,彭君好像知道那個人出現一樣,他坐起來,遠遠的看著折翼咖啡店口的江南。那個人,長大了,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古董市場的水泥地上,他倔強的像一隻沒有利爪牙齒的小幼獅,接著自己把他藏起來,成為私有物。他沉默,開始憔悴。骨子裡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互相排斥,又互相需要,互相折磨的鮮血淋淋。
現在的江南,是那麼不同,脫離開他的束縛後,折斷的翼開始堅強的撐開。彭君坦然的看著,看著那個俊秀斯文且自信滿滿的人。他沒來由的害怕,這樣的江南,離他越來越遠,他越來越不被需要了。
江南發動車子,看都沒看彭君一眼的從他身邊駛過,彭君發動車子跟隨,保持著絕對的距離,這個距離是不被討厭,且回頭就能看到他的距離。
江南接的案子挺不好,搶劫殺人,一群剛成年,才走出社會的年輕人,為了上網,搶劫了一些進城裡某營生的辛苦人。那些人,一分錢恨不得兩半花的,怎麼捨得把錢給他們,一來二去的兩死一傷,江南接的是第一被告的法律援助。被告家裡也是一堆麻煩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連個律師費都拿不出,最後法庭指定了法律援助。
人這一生會走各種各樣的道路,有時候走彎了能回頭,有時候,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八點,江南把車停在法院的後院,邁著沉穩的步子走近法庭。法庭里的空氣很冷,說來奇怪,江南一向覺得法庭的空氣是冷的,他把準備好的材料放在桌子上,身邊一些老前輩陸陸續續的來了,十幾個律師擁擠在一起,沒一個說案情的事情,這裡大部分都是法律援助,都是走過場來了。
彭君站了個好位置,拿著新買的攝像機一直對鏡頭,法警過來看他的記者證,他沒有,結果攝像機被沒收。彭君氣哼哼的坐在第二排眼巴巴的看著江南,江南低頭抿抿嘴,這個笨蛋。
這是江南第一次開這麼大的庭,法庭內的氣氛真的很古怪,被害人坐在一邊,被告家屬坐在一邊,中間有條fèng。彭君坐在那裡,眼睛裡冒著小星星看著江南,外星來客一般。
隨著法官宣布法庭紀律的聲音,彭君第二套計劃失敗,手機被強行關機,開機就請他出去了。
江南深深的呼吸幾下,看下第一被告,稚嫩的一張面孔,看守所一貫養成的白胖摸樣,麻木,沒有表情,他的母親和妹妹在不遠處嗚咽,他殺害的那位可憐人的家屬,端著被告人的遺像咬牙切齒。
法庭問訊,舉證。。。。。。。。接著,法庭辯論開始,所有的人都知道,律師只要為你辯護,就必須找一些法律的空擋和一些可原諒的理由為被告開脫。江南的辯護詞是成功的,站在法庭上的他,口齒清晰,有理有據,說話鏗鏘有力,即使這個人真的該死,他是他的律師,即使這個人罪惡滔天,律師有律師的規則。
傍晚時刻,當江南走出法庭,找不到被告發泄的被害人家屬,把所有怒氣遷怒到了江南身上,就在法庭外面,一些人對他大罵,甚至丟一些垃圾在他身上。法警過來驅趕,對面的人群里不知道誰丟過來一小塊半頭磚,江南看到那塊半頭磚了,只是躲不開,這個時候,有人抱住了他,是彭君。
彭君拉扯著江南狼狽的躲避進汽車,從法庭的後院急急開走,江南驚魂未定,只是發呆。彭君開了一段路,停下車子,抱著江南的腦袋上下打量:“沒事吧?沒傷著吧?我看看,江南你說話。”
彭君的聲音很慌張,江南傻傻的看著他,彭君的後腦勺,鮮血滴答著,順著脖子染紅了他的白衣領。
江南從口袋拿出手帕捂住了彭君的腦袋,剎那間,兩個人都木然了。
告別幸福的黃土高坡,宋鈺翔和謝木回到了老站口。黃大哥拿著小布口袋,扛了二十多斤新打的小米給他們,謝木很是捨不得,老黃這位老哥竟然掉了眼淚。兩個人低低喃喃的說著真摯的話,明年,後年,大後年得空他們還是會來的。
小站沒有臥鋪票,謝木他們買的依舊是站票。老樹根被打了包,出了大筆的運費運回折翼。宋鈺翔他們的行李很少,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南水鎮,宋鈺翔的故鄉,這次回去,是宋鈺翔提出來的,他急切的想回去,覺得,有些事情他也不想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