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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媽媽被我說動了,爸爸卻板著臉道:“一個閨女家,闖什麼闖?在家好好呆著,等分配了工作就去老老實實當老師,你哪兒都別想去。”
如果是前世,有了爸爸這句話,足可以將我鎮住,打消我全部叛逆的念頭,但,我是有著十年超前經歷的過來人,我不是鬧著玩兒的,既然決定了,我一定要去實現。
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就算他們不同意我走,我也會偷偷的跑掉。何況,我本來就不喜歡當老師,當初報考師範是因為學費低,我怕報考別的學校學費太高媽媽不讓我上。
然後我就接著舉出我們村出到大城市打工掙回錢的例子,當我說到我們村那個最洋氣的惠子時,爸爸暴怒道:“你還說她,你知道她的錢是怎麼來的嗎?”
是的,我知道,那是憑前世的經驗知道的,我沒想到現在的爸爸居然就知道了她是在南方城市做雞的。那是村里人都還很窮,只有惠子在小賣部買東西時,小的找零都不要,嫌拿著礙事兒,我以為村里人只看到她的風光,所以就拿來當例子,沒想到成了反面教材。
媽媽畢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聽到我說的那些例子的確有些眼紅了,若不是爸爸吼著臉,就答應我了。
第一次較量以我的暫時失敗而告終。
接下來的幾天,在家裡我就不說話,也不好好吃飯,總之就是裝出很苦惱的樣子,我知道這樣爸爸會心疼的。
果然,三天以後,爸爸先開口了:“雪兒,你真的想出去嗎?”
我抬起快要流淚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已經有了零星白髮的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嘆一口氣道:“你知道嗎,大城市現在很亂的,並且還有很多不正當行業,一個女孩子出去時很危險的,你打算出去做什麼工作呢?”
出去做什麼工總呢?我還真沒具體想過,但為了出去我就說:“爸,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不會去做那些不正當的行業,如果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回來。”
聽我說“回來”,爸爸似乎鬆了一口氣,算是同意我走了。
被放行了,我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家裡只能給我拿出二百塊錢的路費。爸爸讓媽媽去借,我說不用,我是去掙錢,又不是去花錢。爸爸說外面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就是找不到工作也要花錢吧。我說如果沒錢了我就給家裡打電話。我們家沒電話,媽媽就去我們離我們不遠的那個有電話的人家,要了號碼,要我有事就打到他們家。其實畢業後打工的這段時間,我的小金庫已經私藏了三百多塊錢,加上媽媽給我的二百,一共五百多,我認為足夠在我找不到工作前維持生活了,所以我才有恃無恐。
走的那天爸爸將我送到縣車站,一直看著車開走,遠遠的我覺得他已經是老淚縱橫。父親消失在視線後,我扭過頭來,擦掉眼角的淚水,開始思考所面臨的現實。
茫茫人海,我,一個三十歲剩女的靈魂帶著自己還差三個月零二十一天才滿二十周歲的身體,背井離鄉,要去尋找一條自己生活的道路。我的道路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康莊大道還是崎嶇山路?不管怎麼樣,我要用自己的雙手,改變自己的人生,跳出命運的包圍圈。
到省城火車站買了一張去海都的硬座車票,以我的經濟實力也只能買得起硬座了。中午12點半發車,第二天早上九點到達海都站,現在距發車還有三小時。我先找了一家小麵館,吃了一碗麵,然後就去候車室等車。去海都的候車區人還不是太多,我找個座位坐下將行李放在自己身邊。我的行李也就一個背包,裡邊幾件換洗的衣服、幾代方便食品和媽媽早起給我煮的一包雞蛋。至於我買車票後剩下的三百多塊錢早就放在我內褲的兜里。為了安全起見,我已經將幾個內褲都fèng上了兜。
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一個小乞丐來要錢。他一個一個座位挨著要,誰不給,他就不走。我很緊張,因為我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說不準那天自己也得去要飯。可他就是不肯放過我,沒辦法,我從包里拿出一個雞蛋給他,他鞠了一躬,才去磨下一個對象,我鬆了一口氣。心想,如果有一天我沒有錢回家,是不是可以像這樣攢夠錢,買火車票回到父母身邊?
三小時的時間說漫長也很快,檢票、上車、找座位,我的座位挨著過道,裡面兩個座上是一個媽媽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孩。還好,看到這種旅行夥伴就會有一種安全感,雖然說現在有很多人帶著孩子行騙,但我還是相信大多數帶孩子的是好人。我們對面靠窗口的兩個座位上分別是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和一個帥氣的男青年,看樣子兩人不認識。
而我對面的座位上還沒有人。我就幻想著對面會來一個什麼樣的人,最好是一個帥哥,還要很有錢,在經過我們將近一天的行程,就成了朋友,到了海都,他熱情地幫我租房子、找工作,然後我們就慢慢的……打住,這麼不長記性,又開始漫天遍野的空想了,上一世,還沒被豪門夢折磨夠?世界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灰姑娘與王子那是編出來專門騙我們這些窮姑娘的,那種夢永遠不能做。保不準是個騙子,騙錢又騙色,再說,真是有錢人怎麼會坐硬座,就算買不上飛機票,再怎麼著,也得買張軟臥吧。
打住胡思亂想,我掏出隨身聽,插上英語磁帶,開始學習。我在心裡一直很明白,要想有些成就,什麼時候都不能停下學習,前世我的英語就不太好,但在學校做語文老師,這一世我要闖出去,一口流利的英語是必修課,說不定將來還有學法語、日語我正投入的聽著磁帶,跟著翻看書時,隱約聽到旁邊的小女孩撲進媽媽的懷裡哭著說:“媽媽,我怕。”媽媽忙用溫柔的話語安慰她。
我心裡就想,大白天的,火車上這麼多人,孩子怕什麼呀?剛剛不還又唱又笑的麼?於是我將眼光從書上抬起來。而這一抬頭,讓我看到了我這輩子,不,我兩輩子見到的最丑的男人。
重來的黃金時代 九 擦肩而過
確實,兩世為人的我,英俊帥氣的男人沒有見過多少,平凡俗陋的男人倒是隨處可見,但與眼前這個醜陋的男人相比卻都是小巫見大巫了,甚至可以說把我所見的醜人,男女全算,加一塊也沒有他丑。
他就坐在剛剛那個讓我浮想聯翩的座位上,正好與我面對而坐。我愣神的盯著他的臉差不多一分鐘,直到他扭頭,我發現自己失態。
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描述他臉的醜陋狀態,他的膚色黑白不勻,肌肉扭曲,凸凹不平,似乎有結痂狀,但又不是痂,好在五官還算清楚。如果看著著張臉,我想我包里的雞蛋和方便食品可以省下了。
幾乎整個車廂的人都在看他,眼神或者恐怖或者鄙夷。他旁邊的那個帥哥,臉上是一種傲慢的洋洋自得,似乎在別人醜陋襯托下,自己陡然美了一千倍。但那個醜陋“恐龍”的神態卻相當安詳,可以說達到了視眾目睽睽為無物,他從行李箱中抽出一本書,將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然後從容淡定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翻書看。
也是,這麼醜陋可憎的面目,如果不能將別人的看自己的目光忽略不計,怎麼能活下去?我對他這種從容淡定在心中暗暗佩服。我覺的他的臉應該不是生下來就這樣丑,雖然我沒見過被火燒毀容的人的樣子,但我莫名的感覺,他是被火毀容的。那麼沒毀容之前他是什麼樣子的、火是怎樣燒到他的……算了,想那麼多幹嘛,又不關自己什麼,我將心收回自己的書里。
我是在始發站上車的,後來一站一站上車的人持的是站票,都站在過道里。當初覺得自己只有錢買硬座算是最苦的了,現在看來還有人比自己更悲慘,頓時覺得自己很幸福。
再看看我對面的那個“恐龍”,他仍在專注地看書,這麼長時間,我都看書看累了,他還能看下去,什麼書呢?我使勁兒伸著脖子看他的書里的字,發現自己一個都不認識,既不是漢語,也不是英語,他還懂其他文字?我對他的敬意又多了一絲。
晚上九點的時候,又上來一撥人,本來已經站了不少人的過道更顯擁擠。都擠成這樣了,乘務員還推著小車轉來轉去賣東西。每次餐車經過,都要很是騷亂一陣。這不又過來了,為了讓餐車過去,過道的人擠了又擠,一個抱著不滿一周孩子的婦女都快給人擠到半空去,不知是被擠的還是餓的,懷裡的孩子哇哇大哭。婦女想給孩子餵奶,可能是站的時間太長、太累了,總也弄不好,孩子便哭得更凶了。
面對孩子的哭鬧,車上人投過去的或是無助或是麻木的目光。
我有心讓座給她,在汽車上讓座的結果是自己必須站到目的地,不知道在火車上讓座的結果會是什麼,想想自己距目的地還有十多個小時,要站到終點站……我的腿害怕得以疼痛抗議,我放下良心扭過頭不再看那母子,但孩子的哭聲卻越來越刺耳。
我對面的那個“恐龍”終於被孩子的哭鬧吵到了,他放下書,抬頭朝那婦女望了望,然後站起來,說道:“那位大嫂,你過來坐吧。”
他的聲音沙啞粗澀,很難聽,這是他上車後說的第一句話,車上的人似乎沒明白他說什麼,還是像看恐龍一般看著他。他毫不介意地而且彬彬有禮地又重複了一次:“那位大嫂,你抱孩子過來坐吧。”如果不看他的臉,單是這種神態、氣質和語氣,所有人都會毫不懷疑的相信這是一位貴族。
婦女終於明白了他的話,有些感激有些擔心的抱著孩子穿過人群,坐在我對面,甚至都忘了跟他說聲謝謝。**塞進孩子的嘴裡,孩子大口吞咽起來,不再哭鬧。
我內心有些臉紅,看來我還是一個渺小庸俗自私的小人物。
讓座的他還是那副對一切都毫不介意的淡定表情,站在我身旁凝望著窗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很想知道。
兩世為人的我,遇到的齷齪人實在太多了,以權謀私的好色校長、公檢法里吃得白白肥肥的阿豬、為一點小利斤斤計較相互傾軋的同事……而能做到他這樣無視世俗偏見、又能用善良的本性包容世俗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給我的是震撼。
可能是因為我對他的敬意又上升了一個層次。這時候我才開始留意他的身材,他的身材其實蠻好的,一米七五上下,倒三角形那種,寬闊的肩膀,穿一件黑色襯衣束在腰間,中等身高,挺拔乾脆但不枯槁,很結實,給人一種沒有一點兒多餘贅肉的感覺。
一個多小時後,車又停在一站,有下車的,有上車的,人們扛著行李來往穿梭。一個老大爺扛著行李邊走邊咳嗽,到我們這裡時,實在忍不住,吐了一口痰,而那口痰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恐龍”的西褲上。老大爺要麼是沒發現,要麼是怕找他麻煩,繼續扛著行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