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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事確實轟動,豈止震聳T市,近至省內其他城市,遠至全國,都對它有著深刻的記憶。這記憶雖禁不起年歲的打磨,可要真給個機會想起來,基本上所有人都能重溫起當時的震撼與憤怒。
但輿論的漩渦中心,自始至終站的都是葉南。新聞對受害者和罪犯的家屬都有所保護,用的是化名,除非特別親近的親友知道葉南就是她葉西的弟弟,就是他們葉家的老小,旁的人是不知情的。
葉西在這“安全”的氛圍里活了三年,只敢在睡前的被窩裡看視頻重複那種罪惡感。
等拂曉天亮,她還是得裝作與此事無關。
方才在與韓素的交談里,她竟有種“安全”要被摧毀的恐懼感。
左不過就是她想太多了,畢竟她也從沒向韓素提起這事,與對方的交心永遠在這一層上止步,可她就是卸不掉那些不安與畏懼。靠不懈的努力掙來這些榮譽與光輝,萬一哪天變成了“千夫所指”與“橫眉冷對”……她想都不敢想。
葉西思之專心,連上課鈴都沒聽見。
校園冷清下去,她的肩膀忽而被人一碰。
扭頭,又是他。
“葉西,已經上課了。”他抱著籃球,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葉西這才大驚,話都沒說一句,旋即跑開。
陳尋站立著注視她一起一伏的校服後擺,眉頭聚凝,目光沉鬱。
買到雪糕的趙系景跟了過來,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看上那妹子了?”
陳尋接過雪糕撕包裝袋,對他這一問沒有任何回應。
“嘿?問你話呢兄弟!”趙系景又捶他一下。
褪下包裝袋的雪糕還冒著涼氣兒,陳尋直接叼在嘴裡,轉身插著兜往教學樓走。
“陳尋你啞了啊?”
“臥槽你嘴裡的雪糕還是爺請的呢!你這啥態度?”
趙系景在後面緊跟,碎碎念與腳步一同聒噪個沒完。
陳尋嘆氣,抬手拿下雪糕,意味深長地回答:“很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
說完他又快走了好長一段路,趙系景停在後頭額際一抽……
“……我去你奶奶的三言兩語說不清。”
***
陳尋父母在一中旁的學區租了間房子,用來給兒子陪讀,大部分時間裡雙親都在這裡住,偶爾陳母徐婉雅會回家打掃衛生什麼的。
今日她就回了家,只留陳父陳冰迎接兒子的歸來。
只能說幸好陳冰的工作很好,月薪在T市居高階,不然要養兒子,還要養沒有工作的妻子,日子肯定難過。
是,徐婉雅沒有工作。
但她也不是一直處於失業狀態,她好歹算個高知分子,那個年代結婚也講究門當戶對的,說什麼也得與陳冰水平相當才對。
自然了,這世事皆是種因才能得果,徐婉雅沒工作是從兩年半前開始的。
2015年年初的孟冬之後,徐婉雅因難以接受女兒枉死的事實罹患重度抑鬱。雖說醫生都愛安慰患者,將心理疾病比作“心靈的小感冒”,但要是不影響正常的工作生活,誰還將它們看做是病呢?徐婉雅自患病以來,別說照常工作了,就連尋常最基礎的情緒控制都做不到。
陳冰思前想後,咬咬牙替她辭了職。
在家休息調養著才好些,時間的治癒能力又強,徐婉雅近一年的病情已癒合到了輕度。
不過偶爾還是會做出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舉動。
譬如現在,陳尋坐在書桌前,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視線望向陳冰:“爸,媽給我發信息說後天要去看妹妹?”
後天是周六,可也僅僅是個平常的周六,既不是清明也更談不上冬至。
陳冰摘眼鏡,揉揉疲勞起皺的眼皮:“嗯。”
陳尋想了想,語氣半猜半疑:“是因為……”
陳冰戴回眼鏡,眼神與鏡片一樣森寒:“因為那畜生要出來了,你媽跟我都打算再替小覓討回公道。”
“三年了哦……”陳冰從兒子的床邊起身,自胸中呼出一口沉重的長嘆,“我費了三年的力,沒等到法規修改,卻等到他被放出來了。你說荒不荒唐?”
陳冰有個特殊的身份——本市的人大代表。這三年的三次會議里,他遞交的提案主題哪怕不停修改潤色,也從未變過,都是對《未成年人保護法》刑責年限降低的呼籲。他本職工作與法律根本不沾邊,但這一塊兒的相關法條他早就爛熟於心。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將子女平贍養大談何容易,要從黑髮送白髮的悲痛中解脫談何輕鬆?徐婉雅做不到,陳冰亦然。
陳尋轉回頭,指腹對著筆身緊緊按壓。
“會有公道的……”他平靜地說。
窗前缺月高懸,落進他深邃的瞳中。
陳冰深感前路遙遙,無奈地搖頭,再開口時話風已變:“所以你得清楚我跟你媽媽的苦心!我們就你一個希望了知道嗎?你趕緊醒悟,好好學習……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身體健康,要平平安安的。健康平安的前提下把成績弄上去,那我們就放心了。你們班主任今天又給我打電話了,你不知道吧?他說你數學很有天分,十分期待你把學習的興趣再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