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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
徐葉羽停住腳步。
突如其來的,像看到了一場煙花,心裡密密麻麻地開始炸響。
她笑:“所以這是你昨晚來接我的原因咯?”
你覺得我是真的喝醉了,需要你,才來的?
他皺了眉:“不是你之前說喝酒耽誤事?我怕你又出事才來的。”
班娜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在車上,她說出“喝酒誤事”時表情非常懊惱,像是在喝醉這件事上吃過很多虧。
是因為這樣想著,他才會來。
徐葉羽點點頭:“原來你是怕我又出事啊。”
又走了一段,她毫無預兆地開口:“那教授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不願意喝酒,一喝醉就沒有安全感?”
這裡面的原因,她和誰都沒有講過。
她想,可能是自己太久沒有跟人講了,又因為陸延白剛剛說相信她,她在這一刻,才迸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傾訴欲。
也許是他,讓她感覺到可以完全託付的心安吧。
陸延白看著她:“為什麼?”
徐葉羽停下腳步,就站在路燈下,揉著晚風開口說。
“我和你說過我表弟吧?他寫科幻小說非常厲害。”
“前年他十六歲,正處在巔峰紅火的地步,過生日那天家裡都很高興,我也是。”
“我還記得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後來大人打牌,我們倆就一起去一個房間裡玩兒,出來之後,他的情緒狀態就不對了,從輕微的抑鬱到了重度抑鬱,每天情緒低沉,什麼都寫不出來,再也沒有作品產出了。”
陸延白頓了頓:“再也沒有作品了?”
徐葉羽點頭:“這兩年他短篇中篇都沒寫,長篇就更別說了。加上他又提早退學全職寫作,這麼一來,家裡的壓力很大。”
“他的父母很急躁,都覺得是我的問題,認為是我嫉妒他寫的比我好,所以想辦法要害他,在暗房裡對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才導致他出來之後變成這樣。”
“而我喝醉了,我根本就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了。可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覺得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我怎麼會嫉妒他呢?他有成績,我為他開心都來不及。”
陸延白:“問過當事人了嗎?”
“嘗試過問我表弟,但是只要一跟他提起暗房的事,他就會失控。怕把他情緒壓壞,久而久之,在他那裡這個話題就成了禁區。”
“她母親逼著我,說如果我不心虛,不是為了壓下他的光芒,就立刻寫一本更好的作品來證明。我急於撇清自己,當天就打開文檔想寫一個新故事——可我越想證明自己,就越是寫不出來。”
陸延白斂了斂眉,分析道:“太用力,反而適得其反。真正能夠解開你的,是當時整個事件的真相。”
“我知道,”徐葉羽點點頭,“所以我沒有再強迫自己寫長篇了。這兩年,我一直在尋找事情發生的始末。”
“教授,你知道我為什麼學心理學嗎?”
陸延白看著她。
“我想去了解江宙,想讓他走出這個情緒的感冒,讓他知道這個病沒什麼可怕的,也不要逃避。”
徐葉羽知道,假如治好了他,也許江宙願意說出當年發生的事,但也可能不願意。
可不管他願不願意講,她的初心不變,是想讓他恢復過來。
也因為那件事,她對喝酒產生了一種本能的退懼。
晚風還在緩緩吹拂,半晌半晌,陸延白靠近她,輕聲說:“嗯,你很好。”
她本來在很冷靜地闡述事實,可冷不丁聽到他的安撫,居然覺得心裡酸酸澀澀。
徐葉羽眨了眨眼,抱著手臂:“我真的不嫉妒江宙,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們寫的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型,根本沒有可比性,在各自的領域裡都是能叫出名字的作者,我根本不可能有想害他的動機。”
“可是……可是我全都忘了,暗房裡的一切我都忘掉了,我不知道人喝醉的時候會說出什麼,我會說出那些我沒有想過的話嗎?我會不會因為不小心看了什麼東西,然後說出了一些影響江宙的話?我會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
她一面相信自己,一面又懷疑自己。
她驀然看向陸延白:“教授,你這麼厲害,你說,人在喝醉的時候,會說出自己沒想過的話嗎?”
陸延白望進她漂亮的眼睛裡。
心理書上哪裡說過她問的這個問題,關於人性的一切,本就充滿變數,幾近無解。
但,他這個一向極端理智,從不感性的人,這一刻居然不再客觀。
“別人我不知道,”他聲音很沉,拉拽著茫茫月色,“但是你不會。”
“真的嗎?”她抬著頭,還想從他這裡獲取最後一絲安全感。
就像人,會把自己最軟弱的一面露給最信賴的人。
此刻的她也是這樣。
風吹動她的裙擺,讓她看起來很想讓人抱一抱。
他點頭:“真的。”
在長椅上坐了一會,二人起身離開。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徐葉羽長吁一口氣,感覺心裡一直壓著的一塊大石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