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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在普林斯的同學,是一個天才,年紀不大,當時我們在一個老師手下,不過沒過多久,她就嫁人了。”
好像這就是他對宮幼梨全部的記憶。
又聊了幾句之後,像是陳舊的記憶都慢慢甦醒過來。視線落在宮越身上,貝爾納的聲音帶著懷念,
“讓我仔細想想,你的眼睛和臉型,似乎都長得有些像你媽媽。”說著,他笑起來,帶著感嘆,“最近幾年記憶越來越差了,很多事記不清,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快忘了幼梨長什麼樣子了,她現在還好嗎?”
宮越和葉閃閃對視了一眼,回答,“母親她已經在五年前去世了。”
聽完,他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最後消失。沉默了很久,貝爾納摘下黑框的老花眼鏡,伸手拿過旁邊的白色眼鏡布,擦了擦鏡片。
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已經……走了啊,”把眼鏡重新戴上,貝爾納看著宮越,“所以,孩子,你這次過來找我,是想知道什麼?”
第85章閃閃亮八十五章
窗外是白茫茫一片雪色,院子裡種的植物都被白雪覆蓋,枝精低彎。克里斯站在玻璃窗外面,雙手揣在口袋裡,時不時往裡看一眼。
貝爾納放下手裡的眼鏡布,沒有等宮越回答,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想我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了,大概是三十六年前吧,那時候我二十八歲,在普林斯大學讀博士。我的導師,是一個基因和遺傳學方面的奇才,還沒有到四十歲,就已經成為了學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我成為了他的學生,非常榮幸地加入了導師所在的研究所,我就是那時候認識幼梨的。”
他看著宮越,眼前像是出現了那個女孩兒的模樣,“她比我小八歲,但和我讀同樣的課程,非常厲害,導師也很喜歡她。進了研究所之後,我和幼梨是搭檔,不過也是因為當時實驗室只進了我們兩個新人,都是新手的原因。我們在那些學界大拿面前,話都不敢多說。”
“但幼梨比我聰明,也非常刻苦,三個月之後,她被調到了導師身邊做助手,我被分配給了另一個老師。我大概知道她是在跟著老師做很特殊的研究,”
貝納爾看著神色和進門的時候沒什麼變化的宮越,像是很欣慰,“你和幼梨年輕的時候非常像,她也是,不管是什麼都不能讓她動容,當然,除了你的父親,”
貝爾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一次很偶然的,我在晚上去實驗室拿資料的時候,在門口聽到幼梨在和導師爭吵。她是一個很不容易發脾氣的人,我第一聽見她那麼生氣,她說,人類是被生下來的,而不是被製造出來的。這一句話我非常深刻,因為當時導師是在研究一種基因改良策略,並非是面對疾病,而是依照個人的想法和愛好,去改變人的瞳色、發色,手指的長度,甚至是對事物的喜好。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項目,但是後來我也和幼梨有著同樣的意見——人不是流水線一樣批量製造的,一個人的出生,具有隨機性和特異性,我們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聽見隨機性和特異性這兩個詞的時候,葉閃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每一根都按照特定的比例,甚至連指甲的生長弧度都相同。
他還記得在他小的時候,因為無名指的指甲,長得和其餘九根手指有一些細微的區別,當時的一個研究員,用鑷子生生地將他無名指的指甲蓋扯了下來,注入藥物後,又花了一個月,才長成了“設定”中的模樣。
把自己的手縮回口袋裡,葉閃閃就聽老人繼續說到,
“後來我就有意地觀察過導師和幼梨,發現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區別,很多頂級的會議,導師還是會帶著幼梨去,偶爾會帶上我。兩年後,研究所因為資金鍊斷裂,當然,這是官方的理由,我聽帶我的老師說,是因為那時導師研究出來的東西,並不能滿足出資人的要求,就停了資金的注入。我離開了研究所,換了個地方。又過了一年,幼梨結婚了,她終於有了姓氏,我很替她高興。”
“原本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和她有交集,但四年之後,她找到了我。”
聽到這裡,宮越就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正在浮出水面。
“那時,我是一個小型實驗室的首席,她已經懷孕了,但比以前更美,可能是當了母親,讓她像是終於進入了這個凡世。她給了很高的報酬,想讓我和她一起研製一種藥物。我沒有問什麼,直接就答應了,要知道,我真的不擅長拒絕她。”
像是說起這個,讓他有些侷促一樣,貝爾納又取下眼鏡擦了擦,
“之後我們兩個人,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把藥物制出來了,不,應該說是複製,她很熟練,就像已經在腦子裡構想了幾百遍一樣,我相當於是助手,幫她的忙。在藥物完成了三分之二還多一點的時候,我脫離了這個項目,應該是為了保密,後面都是幼梨她獨自完成的。”
省去了中間的事情,貝爾納看著宮越,“那一年的年末,你出生了,《華爾街日報》用頭條宣告,宮家王座的繼承人降生。我想,幼梨應該是高興的,她把你看得極重,我大概能猜到,幼梨是孤兒,是你的出現,讓她和這個世界產生了聯繫。”
收回注視著宮越的視線,貝爾納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腳步很晃,
“那一場車禍非常的嚴重,差不多要了我的命。雖然最後活過來了,但讓我的平衡感不好,走路總是走不穩。而且健忘真的很折磨人,很多不捨得忘記的記憶,都在一點點從我的腦子離開。”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種感覺很無力,我的朋友們都慢慢地和我疏遠了,因為沒有一個人有那個耐心,每隔一段時間就重新認識你,和你再次培養註定會被遺忘的友誼。”
貝爾納帶著宮越和葉閃閃進了自己的書房,十分費力地從一個大柜子最下面的地方,拉出了一個木箱,揮散了上面的灰塵。
他小心地打開,最上面是一本很厚的冊子,撫了撫陳舊的封皮,眼神無比溫柔,
“我說我都忘記了幼梨的模樣,不是假的。我總是在一遍一遍地複習這些記憶,但我已經又快要忘記她了,不過好在,我有這本冊子在幫我保存著不願丟棄的回憶。”
把冊子仔細地放到了旁邊,下面露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貝爾納解釋道,“這是有一次,我在我的信箱裡面發現的,沒有署名,上面是一長串的數字,一共八十一位,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認為,應該是幼梨送來的。”
說著,遞給了宮越,“我想你會需要這個。”
宮越雙手接下,“謝謝您。”
也感謝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堅持地保留關於他母親的記憶。
把東西又都重新放好,貝爾納把箱子又推回了柜子下面,像是把記憶塵封。
※※※
從貝爾納家裡出來的時候,克里斯先去發動汽車了。
冷風呼嘯著吹過來,兩人都沒有說話。
鞋底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的聲音,天地一片純白,像是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
又走了幾步,葉閃閃突然停下來,“哥,你說,貝爾納爺爺,是不是也用了那種藥物?”
嚴重的車禍,健忘,看向宮越的眼神,意有所指的話,葉閃閃說完之後自己都不願相信,卻不得不承認——有很大的可能性。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緊擰在了一起。
宮越把葉閃閃的手握緊,順手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裡,“嗯,應該是。”這已經比他預想的好多了,至少他不會死。
這世界上有他心心念念的人,所以他一點也不想離開。
雪又落了下來,他們留下的腳印變得模糊,就像過去的記憶會一點一點消失。
沒有再開口,葉閃閃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宮越的手心,他覺得很心慌,當年發生的事情,正一點一點地重現展露在他們的眼前,但帶來的,卻是恐慌。
那種藥物會賦予人生命力,卻會不斷地奪走人的記憶。
貝爾納說,他的健忘症越來越嚴重了,到現在只能記得一兩天裡的事情。以前情況好一點的時候,他在鎮上的學校教生物,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忘記自己的同事,忘記學生的姓名,甚至忘記去學校的路。後來他放棄了工作,回了家,因自己的履歷,在那個學校掛了一個名。
每一天醒來,面的全然的陌生,不會有新鮮感,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種恐慌。而這種恐慌,還會循環地不斷地出現。
葉閃閃突然停下來,伸手抱著宮越,收緊了手,力道很大。他想說什麼,但喉嚨發疼,像是正被刀片割著磨著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只好把自己和宮越靠的更近,貼地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