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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接完水回來,看見關捷正在調鐵環的高度,躬著上身、低著頭,自然垂落的劉海遮住眉眼,側臉輪廓柔和,擰旋柄的動作穩而緩慢,看起來居然有了一絲穩重可靠的感覺。
穩重和關捷,在路榮行初生的意識里,應該是一對矛盾體,可歲月潤物無聲,一點一滴改寫了他的刻板印象,眼下他看見這樣的關捷,只覺得眼裡順眼、心裡安心。
路榮行端著熱水回到操作台邊,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了眼那兩撮少得可憐的白色顆粒物,礙於隔行如隔山,完全無法想像它們和有錢之間的關係。
不過他什麼都沒問,靜靜地坐著看關捷忙活。
關捷站在台前,先隔著手套摸了下路榮行接來的開水,感覺壁沿挺燙,溫度應該夠了,接著端起來倒進了其中一個燒瓶,放下燒杯提著燒瓶,在半空中輕輕地搖晃。
老明哥對他們操作的要求很高,不聽指揮的人直接掃地出門,關捷喜歡做實驗,不敢輕舉妄動。
液體在杯壁內朝四周起伏,掀起的落差不大,說明震盪的力道均勻,顆粒物很快溶盡了,只剩下小半瓶水狀的液體。
壁沿掛了些冷凝水,關捷沒管它,只是拿起另一個燒瓶,做出了準備向其中傾倒液體的動作。
如果他是一個合格的表演者,他就應該說一句,見證奇蹟的時刻馬上就到了。
可關捷沒有整這些玄虛,他只是望向路榮行,笑了下提醒道:“看我右手的這個杯子哈。”
路榮行點了下頭,盯住了那個杯子。
關捷徐徐轉動手腕,落水的動靜出現的瞬間,路榮行看見那一注透明的溶液,砸進裝著白色鹽粒狀的空玻璃瓶里,頃刻碰撞出了一抹鮮黃色的懸浮物。
它的顏色看起來像是多倍濃縮的無渣橙汁,在不斷注入的透明液體裡擴散開來的狀態又像是蛋清或者牛奶,色調鮮妍飽滿,擴散的狀態如同磅礴翻湧的雲海。
這股鮮黃時淡時顯,隨著關捷的傾倒,瓶子裡的黃色越來越亮,無數細小的金色碎片在水裡浮沉,用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就是流光溢彩。
路榮行不是沒有見過化學實驗,突然變色的場面他見過幾次,但是視覺衝擊力沒有這個強,因為它在反光,還有一種富貴的流態。
溫差使得冷凝水悄然掛壁,有點遮擋視線。
路榮行不自覺湊近了一點,想要更清楚地看見金片“成長”的過程。
這時,關捷剛好倒空了左手裡的燒瓶,放下它的同時瞥見路榮行湊近了一截,連忙抬眼來看他:“你不要靠這麼近,這個有點刺激性,濺到身上不太好。”
看戲固然好,但安全更重要,路榮行很聽關老師的話,老實地坐了回去,有點好奇地說:“難怪你會說看著覺得自己有錢,這個像金粉的東西是什麼?”
關捷撈了根玻璃棒,手裡小聲叮噹地在瓶里攪合,嘴上說:“就是碘化鉛的晶體,閃不閃?”
“閃,”路榮行笑了一下,看向還沒用上的器材,隨便猜道,“然後幹什麼,加熱嗎?”
“對,加熱,讓它更閃,”關捷說著將攪拌好的金色溶液擱到了石棉網上,接著點燃酒精燈,移到了燒杯的正下方。
路榮行不知道比金粉更閃的效果是什麼,探求地盯著煮上的燒瓶,然後看見金色一點一點消失,溶液不斷澄清,居然又變回了無色。
他詫異地看了關捷一眼,臉上仿佛平和地寫著,說好的更閃呢。
關捷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沒說話,賣關子一樣沖他歪了下頭,接著低頭去照顧手上的動作。
路榮行看見他先是取來溫度計到溶液里量了一下,對著光看了下溫度計,接著取走酒精燈蓋上帽,又抓上抹布將燒瓶挪了下來。
這個實驗的精要就是光線要好,玻璃瓶要乾淨,關捷將燒瓶放在桌上後,又用抹布擦拭了一下外沿,這才放到路榮行面前。
瓶子裡還是半罐子清水,其他什麼都沒有,路榮行有點懷念那個金光閃閃的感覺,問他道:“做完了是嗎?”
關捷“嗯”了一聲,脫下了橡膠手套,擰著袖口將它放在了儀器那邊,離開操作台去教室後面擠了點洗手液,在就近的水龍頭下洗了手,這才回來用腳勾著板凳,坐到了路榮行對面。
路榮行對著個裝水的瓶子,看來看去也沒看出朵花來,只好去看他。
回來的路上,水已經被關捷蹭在了褲子上,他坐下後往台上一趴,用左手墊著下巴說:“要等一下,等水稍微冷一點,東西就出來了。”
路榮行坐得板正,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視線匯聚在更加靠向路榮行的玻璃瓶上。
關捷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麼,他只是有點擔心效果會不盡人意,路榮行卻是莫名所以,但這種等待未知的感覺也挺好的,適合今天有點浮躁的他。
偶爾他們會碰觸一下視線,沒有緣由地相互笑一下。
冬季的天氣沒有讓他們久等,七、八分鐘之後,無聲的變化在燒瓶里悄然出現。
兩人同時抬眼,準備去提醒對方,頃刻又四目相對,瞭然於胸地同時垂下眼睛,去看那個瓶子。
在那一截透明的水裡,成粒或是成片的結晶開始出現,它們憑空閃現,再緩緩落下,塊頭比消失之前要大,溶液也沒有整體變黃,路榮行能看見每一片結晶突然析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