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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早先還沒那麼冷的時候,路榮行騎自行車的時候沒留意,沒有準備手套,有天夜裡突然降溫,他頂著夜風騎車回來,手上迅速發漲發熱,被凍得到處都是硬紅斑塊的瘡。
期間琵琶練習也沒斷,可惜腫起來的關節極大地影響了他的靈活度,路榮行換弦有些換不過來,曲子就難聽到影響關捷吃飯了。
他動不動就端著菜碗往旁邊跑,去視察路榮行那一雙腫得像胡蘿蔔的手。
路榮行因為手癢,總是在用開水泡,每次從水裡拿出來,手被燙得通紅,不比菜市場深處那些剝了皮的紅色牛腿好看多少。
關捷覺得他可太慘了,同情之餘總想為他做點貢獻。
他每逢看見路榮行搓手,就會去幫他撓痒痒,用自己剪禿了皮的食指尖在路榮行的創處撓,又怕弄疼他,力氣就輕得要命,可以說是打著抓癢名義地蹭蹭而已。
他一邊輕輕地摳,嘴裡的語氣會不自覺和力度成正比,眼皮不斷抬起放下,特別呵護地說:“疼不疼?舒不舒服?”
路榮行說實話是癢上加癢,但他不好拒絕關捷的好心,只好忍著笑說:“舒服舒服。”
只是摳來摳去連標都治不了,時間一天天過去,汪楊也買了好幾種凍瘡膏,路榮行的手還是那個腫樣。
而且大人們都默認,凍瘡這東西就是只要長了就會年年生,很難拔除。
汪楊心想這可不行,為此到處問的土方子,貼過傷風膏藥也抹過熱醋,只是都不見什麼療效。關捷隨便在路邊湊熱鬧,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地碰到了一個冷門的偏方。
雖然入冬後天黑得早,但關捷還是有一段為時不短的玩耍時間。
如今衣服穿厚了,他有點跑不起來,加上汗濕後還容易感冒,李愛黎沒錢伺候他,嚴令禁止他瘋跑。關捷旺盛的精力發泄不掉,只好買了個陀螺,每天跟吳亦旻和街上那些小孩在院子裡的籃球場上熱火朝天地抽。
抽熱了他就停下來在旁邊起鬨,等涼透了再繼續戰鬥。
這一抽就是半個月,寒假以屈指可數的天數漸漸逼近,離放假還剩一個星期的那個周五,關捷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修摩托車的老闆在門口用爐子熬東西,直接把他香了過去。
他在爐子上方一看,發現老闆的鐵勺里裝的是一把黑炭,登時就滿頭霧水地彎著腰打聽起來,蹲在旁邊探頭探腦:“大伯,這什麼啊?怎麼這麼香?”
修理店的老闆單手持勺,正在用一根筷子將炭翻來翻去,聞言笑道:“這個啊,就是雞蛋黃,香的是它熬出來的油。”
關捷一天吃兩個蛋,從來沒聞過這種味道,也沒見過炭一樣的蛋黃,他聳著鼻子邊嗅邊說:“熬油幹嘛?哪裡有油?”
老闆不停地翻著雞蛋黃的炭化物,對他十分耐心:“熬油治燙傷啊,尤其是對摩托車煙筒燙出來的傷,效果特別好,你不知道吧?”
關捷長見識地搖了搖頭,他比較幸運,雖然毛毛躁躁,但至今連京萬紅燙傷膏都沒見過。
老闆接著說:“油還早著呢,也不知道這鍋有沒有,雞蛋黃的油不是那麼好熬的。”
關捷一聽好像還需要很久的樣子,用手撐住膝蓋,打算回家抽陀螺了。
誰知道這個老闆是個話癆,逮住個人就能開話匣子,自顧自地又吹了起來:“但是老話說的好,物以稀為貴嘛,用這油塗的傷口,連疤都不會留。”
關捷起身的動作一頓,彎著腰思索道:“這麼好?那凍瘡的疤,擦這個消不消?”
老闆答得一臉自信:“只要沒破皮的,應該都消得掉,而且這油治凍瘡,效果那也是槓槓的。”
關捷聽得兩眼放光,立刻蹲了回去,央求老闆熬出油了倒一點給他,一點點就行。
老闆畢竟是做生意的男人,不至於捨不得那個把蛋黃,很快就答應了他,不過條件就是他得在這兒幫忙翻炭渣。
關捷接過鐵勺和筷子,剛開始還滿心期待,眼巴巴地等著黑炭出油,誰知道翻了二十多分鐘還是什麼都沒有,動力就不是很足了,動作變得機械而不專心,就這麼又乾耗了將近半小時,那堆黑乎乎的蛋黃渣才終於沁出了一汪水色的清油。
老闆拿濾網過濾了幾遍,然後用半個蛋殼給他倒了一些,關捷小心地捧在路上走,生怕它撒了。
只是還沒走回家,這一小攤油就在低溫里冷卻凝固,變成了很像豬油膏的固體。
關捷回家的時候,路榮行剛剛彈完,正在泡手準備吃飯,關捷顛顛地跑過去獻寶。
路榮行對偏方已經死心了,沒帶指望地謝過了他,每天都堅持洗完手就擦,凍瘡卻並沒有因此就奇蹟般地變好,只是一直沒破,回暖的時候腫塊自己消了。
不過從第二年直到大學畢業,他都沒有再生凍瘡,沒有人知道這當中有沒有關捷的功勞。
在那個蛋殼被挖到見底的時候,小學、中學相繼放了寒假,路榮行一入冬氣管炎就犯,咳嗽鼻塞咽喉腫痛,便整天坐在床上看電視看書,關捷仍然到處跑。
街上每年過冬都會有人生火盆,將大塊的樹樁裝在破了的鐵盆里,燒著後熄掉明火,讓它像渥炭一樣慢慢燼化,利用輻射出來的溫度取暖。
大人們圍在火盆周圍,烤手烘鞋展望來年的收成,關捷就坐在夾縫裡的小板凳上烤花生,邊烤邊吃,要是記得,還能給路榮行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