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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李愛黎則潑辣得多,頂著一頭不久前才燙完的、連劉海都沒放過的小捲髮,本來就比路榮行的媽皮膚黑,這會兒還黑著臉,就顯得更黑了似的,在給他姥姥夾菜。
姥姥癟著嘴,吃得都沒察覺到廚房裡進來了一個人。
關捷一看他媽心情不好,立刻偷偷地抿住了腫還沒消完的上嘴唇,企圖將放學後的衝突矇混過關。
然而養了他十來年,早就練就了火眼金睛的李愛黎頭一回喊他趕緊過來吃飯的時候沒有察覺,等關捷坐上桌了之後,很快就凝了下眉眼,用左手扳住了他的頭。
李愛黎將關捷的臉往自己那邊掰,又湊近掀起他的嘴皮子看了看,這才說:“你這嘴巴怎麼腫了?”
關捷舔了下嘴唇,假裝若無其事地重啟了忽悠校長的那套說辭,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撒謊的時候語速通常都比平時說話快。
李愛黎一聽就知道他不老實,拿木荊條抽出來的威嚴瞪了他一眼,關捷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這一天天的,老的作完小的接盤,李愛黎身心俱疲,用筷子將他的頭敲得“梆梆”響:“你怎麼那麼多事兒啊?你把別人的板凳弄壞了,我上哪兒去給你找個一樣的還給你同學?”
家裡只有那種能摞在一起的,客人來了用的塑料椅子,還是充滿希望的嫩綠色,要麼就是用竹子打的靠背椅,都不適合拿到學校去。
關捷將臉埋在碗裡扒飯,在心裡嘀咕他也不想啊。
可事兒就愛找他,說起來這還應該是他媽的錯,生的不好。
李愛黎一看他這個德行,除了嘆氣沒什麼辦法了。
關捷卻聽不得她嘆氣,像是對他多失望一樣,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他還被人從單杆上推下來了,他媽都不問一下,真是有點像路邊撿來的了。
這是家裡的玩笑話,打趣的時候父母總說,但傷心的時候他就自己認證。
關捷對著米飯閃了幾點心酸的淚花,但很快又給憋回去了,他雖然半大不大,但是已經有顏面負擔了。
而李愛黎不是不心疼他,她只是煩心事太多,壓得忘記關懷兒子了。
再說在他們這種小地方,像汪楊這種會關心她的兒子開不開心、願不願意的媽壓根就是稀有物種,其他的家庭根本沒那個時間和技術去經營這些。
難得空閒的時候,大人們更願意給自己放個假,鬥鬥地主、搓搓麻將,至於那些一刻都不消停的吵鬧孩子,乾脆給點零花錢,打發他們乖乖地自己去玩。
他們希望孩子一天到晚都是乖的,否則就會煩不勝煩。
和操持家中大小事務的女人細膩的心思不同,作為爸爸的關寬壓根不覺得這些小打小鬧算是事兒,而且板凳壞都壞了,再怎麼嘀咕它也還是壞的,所以他覺得李愛黎氣得很沒必要。
關寬看兒子的臉都快長進碗裡了,連忙跳出來當和事佬說:“算了算了,他曉得錯了,明天讓他把那個壞的帶回來修一下就行了,捷啊,記住沒?”
關捷連忙做乖巧狀,將褲兜里的小苦瓜暗戳戳地掏出來,從桌子底下獻給了他爸。
但是第二天,當關捷拎著一個惹人注目的塑料椅子來到教室的時候,卻發現他梳著馬尾巴扎著頭花的女同學已經坐在了座位上。
鄭成玉輕蔑地沖他“哼”了一聲,然後挑釁地用手指敲著桌面說:“你要是能把我這個凳子的腿也踢斷了,我就算你狠!”
關捷滿頭霧水地低頭一看,發現她屁股下面是一個刷了紅漆的鐵皮凳子,不僅四條腿和板面是一體的,凳子腿之間還連著橫撐。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不小心踢壞同學凳子的下場不是賠一個新的,而是接著踢鐵板,但這詭異的、不費一分一毫的和解還是讓他喜聞樂見。
他心想,這下即使鄭成玉的屁股再厲害,椅子腿兒應該也不會要斷不斷了……當然,從此他也會管住自己的無影腳。
“不不不,我一點都不狠,”關捷積極地敗下陣來,騰出一隻手比出大拇指說,“你的凳子是最牛逼的。”
班花看起來卻似乎贏得一點也不開心。
跟關捷所處的戰場截然相反,路榮行度過了一節寧靜到有點寂寞的早讀課。
他的左邊空空無人,因為懶覺大王絕非浪得虛名,這學期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張一葉又遲到了。
路榮行不能和空氣搞對讀,只能翻開課本隨便找了一篇,混入了郎朗的讀書大隊。
被他挑中的是一篇選讀課文,是像他們這些功利的學生根本不會看的課外拓展,可讀到一半的時候,路榮行卻發現這課文還挺有意思。
於是他拿起筆,將句子抄在了筆記本上。
[聰明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聽,什麼時候不該聽,這是因為他在“聽”的成長過程里,學會了選擇和思考。他聽進心裡的聲音,不僅“好聽”,也是“有益的”。][1]
路榮行還沒寫完問題就來了,他在想那什麼樣的人,才夠得上這個聰明的標準?而那些不聰明的人,豈不是一輩子都“聽不見”了?
但是課文沒有為這類人指引方向,他也不打算去問老師。
荔南鎮小的老師對於問題和答案,有一套他們制定的標準,路榮行以前問過幾個超出範圍的問題,都被說成是鑽牛角尖,他慢慢就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