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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榮行至今還記得,關捷頭一年來上學前班,午休到中途想撒尿,又死活不敢打報告,絞著腿忍來忍去也沒盼到打鈴,直接尿在了褲衩上。休息時間被同學發現,嘲笑到晚上氣哭了回家。
第二天早飯他心中有恨,趁人不注意拿學校發的饅頭砸鈴泄憤,結果饅頭掉下來的時候買一贈一,機械鈴的錘子莫名其妙被他一個饅頭幹了下來,比丟鉛球的還厲害。
類似的事情他沒少干,其實也不能說是力氣大,就是命中注定善於精準打擊和踩沒運氣的狗屎,路榮行基於同情沒有戳穿他。
不過關捷骨子裡是個根正苗紅的少先隊員,不屬於他的誇獎他也扛不住,立刻擺起了手:“沒有沒有,我、我就是不想占用大家的上課時間,交了錢的嘛,不能浪費。”
張一葉不是很懂錢和學習之間的必然關係,心裡全是八卦:“然後呢?”
“然後就放學了唄,她又來謝謝我跟她換座,我上課之前就跟她說了不要謝我,我說她凳子是我弄壞的,她就瘋了。打我的臉,不要我的臭凳子,給她修好不行,賠她新的也不行,那我就沒轍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就走了,王子愷和他的朋友們就跟著我,一直罵我,後來還動手推我,我就掉下來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話里和臉上都沒有咬牙切齒的怨氣,按理說小孩忘性大,和同學之間沒什麼隔夜仇,過不了幾天就能手牽手。
但路榮行知道他是什麼德行,立刻警告道:“在單杆上面推人很危險,雙槓也一樣,你不許這麼報復別人,聽到沒?”
關捷是有點愛以牙還牙,還不回去他委屈,但太出格的事他不敢做,因為他親媽會拿木荊條抽得他屁股開花。
他從沒想過要這麼報復王子愷,因此路榮行的額外叮囑讓他胸中像是哽了口饅頭,他將手往短褲兜里狠狠得一插,說:“知道了,我不推他,我就把他摁在地上打,行了……嘶!”
路榮行聽見呼痛偏頭去看,就見他嘴上有新的血跡冒了出來,可能是話太多將傷口給撕破了,就說:“別走了,抬頭,我看看。”
關捷好不容易無視了他幾天,本來很想繼續保持,但嘴皮子又抽得實在厲害,他怕一個搞不好從此成了香腸嘴,那就丑逑了,只好老實地站住將頭仰了起來。
路榮行比他高大半個頭,要看他的內嘴皮子就得又蹲又湊。
沒人喊的張一葉走出兩步了回頭去看,誰知道入眼就是一副不太純潔的畫面。
那兩人的臉隔著一個人頭的距離,西沉的太陽剛好落在那道間隙中間,迎著紅彤彤的晚霞,路榮行那架勢簡直像是要去親他的小老弟。
第2章
只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山寨兄弟情,親當然是不會親。
關捷的嘴傷不嚴重,就是落地的時候來不及抬頭,自己給自己啃破了內黏膜,這地方筋和血管多,所以血才流得凶,腫得也誇張。
五官稍微動一動,給人的感覺就會大不相同,路榮行越看越覺得他這剛出爐的翹嘴巴蠢出了喜感,忍著笑問他:“疼不疼?”
關捷正垂著眼睛往下看,目光越過鼻尖就能看見那片腫起來的嘴,不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現在肯定丑爆了。
路榮行的笑容無疑是一種二次打擊,這讓他忽然自卑起來:“不疼,這腫什麼時候能消啊?”
路榮行從小中規中矩,受傷的經驗不夠豐富,只能瞎猜一氣:“小半天吧。”
關捷一聽那還得了,跑去漱口的時候都是一路低著頭。
雖然沒有那麼多的小女生圍著他笑嘻嘻,但作為一個至今還誤以為太陽和月亮是繞著他在打轉的小屁孩,關捷自有一個屬於無知少年的偶像包袱。
在他奔往水龍頭的路上,路榮行半道直接回了教室,撿起掃把繼續值日。
五分鐘之後關捷折回來,在六年二班的教室門口探了下頭,一眼沒掃見路榮行的人影,但是聽見他和張一葉正在說升學和六一表演的事。
關捷心裡霎時就想,路榮行總是忙的,不像他這麼閒……念及此他身體往門框上一撞,借著那點反彈力將自己像個肥皂泡一樣給彈走了。
他離開教學樓,在學校有且只有一條的主幹道上走了沒幾步,宿命一樣地碰到了校長。
校長姓馬,是個笑起來就像彌勒佛的高胖子,習慣每天放學都巡邏一遍校園,看看有沒有熊孩子翻牆打洞和聚眾鬥毆,和每天放了學都不立刻回家的關捷特別有緣,從小相逢到大,已經認識他了。
“小鬍子先生又才放學啊,嗯?嘴怎麼腫成這樣了?”
關捷不是很喜歡這個歷史悠久的綽號。
他剛開始學習寫字那會兒掌握不好力道,來上學的全部任務就是將鉛筆摁斷了再削,那時候鎮上的文具店裡還沒有轉筆刀,他只能用小刀刮,刮完了指頭上全是黑末,愛蹭鼻子的壞習慣讓他嘴巴上面總是有兩撇或一瞥鬍子樣的黑印子。
校長好幾次碰見他都這樣,就鬍子鬍子地叫了起來。
關捷現在已經不留“鬍子”了,不過他還在怵老師的年紀上,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敢老實地立正站好,臉朝著地面努力地扯淡:“校長好,嘴這個,是我自己摔的,校長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