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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偉一臉不堪回首:“別提了,我還寧願花點錢買清淨呢。”
接著他把由填土引發的戰爭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他跟常遠不熟,都是監理監理的叫他,說著又想起結構封頂時塔吊拆卸的事情,一時覺得這病秧子簡直是無法無天。
邵樂成不看眼神都知道是個沒什麼同學愛的人,他不耐煩聽張立偉抱怨,直接打斷道:“行了,你以為這年頭還能找出幾個肯管事的監理,他不管你看看,你夜裡敢不敢睡覺?”
這語氣有些居高臨下了,張立偉臉色有片刻僵硬,一眨眼卻又恢復如常:“是是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對了我剛在……咱吃哪個菜系?”
他本來想說剛在現場碰到劉歡的關係戶了,跟你一個姓,轉念想起邵樂成跟劉歡私交平平,系統又隔著十萬八千里,估計對他不感興趣,便臨時換了話題。
因此這天上午邵樂成在P19門口停留片刻,既不知道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常遠在這裡當監理,也不知道他那個吃裡扒外的大哥跟自己只有一牆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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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邵博聞就離開了,凌雲正處於上升階段,雖然目前看似只有P19一個項目,但他其實非常忙碌,他有心跟常遠多待一會兒,但扛不住常遠不待見他。
他從王岳辦公室蓋了章回來,分明透過玻璃看見常遠躺在摺疊床上玩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連連敲擊,結果敲個門的工夫他就“睡著”了,邵博聞哭笑不得,只能在門外喊了一聲他走了。
露臉和遞交資料都是場面活,接下來才是真刀真槍的準備階段,一連好幾天邵博聞都在質監站和勞務市場間來回奔波,提前打點不可或缺,而工人得保證隨叫隨到。
謝承和周繹則在現場花樣測量,常遠來來回回的看見他們,沒見著邵博聞他都會鬆口氣,但每次看見這倆又忍不住到處打量,回過神總是要生悶氣,找誰!
周三相對來說是監理最清閒的時期,這天常遠叫上孫、李經理去了王岳的辦公室,打算為偷竊事件找個切入點,結果主意一個比一個餿。
王岳說直接去搜員工宿舍;孫胖子建議引蛇出洞,刻意提供機會引偷子上鉤;李經理仇視華源,每一句都在影she就是孫胖子的工人偷的,兩人眼見著又要吵,常遠趕緊散了會。
下班之前謝承來了趟辦公室,把統計的工作餘量做成了報告交給了常遠。
他渾身都是土,但求人的時候還是有些少年的靦腆:“常工,我們邵總托您幫個忙,勞您吩咐一下李經理,確定一下完工範圍,這周哪天有時間,我們想跟泰興交個底,這樣我們也能儘快開工。”
典型地邵式行事風格,多付出一些來把握主動權,而不是只會抱怨時間太緊,即使常遠帶著偏見也會承認,這種性格讓人羨慕。他粗略翻了翻,笑意淺而溫和:“可以,明天一來我跟他說,定了時間給你電話。”
謝承眉眼彎得更加厲害:“謝謝常工,邵總就說你特別好說話!對了,我們已經在懷裡2號樓租好了房子,這周六晚上開伙,曹哥做菜秒殺特級廚師,我叫了郭子,常工來不來?”
他沒給常遠回答的機會,立刻接著道:“來吧來吧,人多熱鬧就這麼定了,常工我周六給你打電話我還有事先走了啊。”
他連珠帶炮的還說完就跑,常遠平時是個慢性子,有些招架不住,他雖然沒機會拒絕,但到時應該也不會去。這些年除了父母家,他只去一個人家裡做客,就是他曾經的主治醫生的關門徒弟許惠來。然而許醫生出國研修去了,半載一年的回不來。
常遠到底是低估了世事難料的威力,這周六白天熱得反常,傍晚卻颳起了北風,註定是不尋常的一天。
先是周四下午李經理答覆他周六下午交底,接著就是周六下午,他母親池玫一聲不吭的出現在了他獨居的小公寓。
邵博聞兩點左右來得現場,常遠剛睡醒沒什麼精神,聽見敲門聲打了個呵欠,頭也沒抬就讓進來。
他剛剛日有所思的在夢裡得了個靈感,覺得竊賊的事情或許可以去找外面的收購商探一探,具體怎麼辦還沒細想,就聽見門響之後是邵博聞的聲音,他爬起來喝了口水,怕忘記又在手機上記了收購商的點子,才跟邵博聞一起去了會議室。
幾天沒見,他覺得自己慢慢可以對這個人等閒視之了。
交底就是界定凌雲需要做的工作,邵博聞求快不計較,所以會議簡單高效,不到四點就散了。
接著邵博聞在常遠辦公室磨了一個多小時,東拉西扯的問他最不能容忍的偷工減料、施工違規行為等,還道貌岸然的說:“我好事先提醒工人規避你的強條。”
常遠似笑非笑的說:“你都跟我保證會按規範施工了,這個我不擔心。”
按規範謝承得窮得哭出聲來,不過邵博聞說這麼多其實是在等他下班,順道一起回去,要是不能把常遠架上樓去吃飯,至少也能知道他住哪裡,他看時間差不多便開始遵紀守法:“當然。”
常遠一直在琢磨收購商,卻一直被他打斷,反正這事也是因謝承被打而起,他乾脆把難題也拋給了邵博聞,他複述了一下其他幾方的建議,最後才說自己的:“你要是有更好的辦法,也提給我吧。”
邵博聞不料他實在成這樣,真就追查起來了,想了一會兒才說:“沒什麼好辦法,工地的環境沒條件大面積調查,你的主意聽著可以,但能成的概率也不高,找個人假裝偷東西的工人去賣給外頭的材料商,機靈一點或許能套出幾個慣犯來。”
常遠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在笑什麼,但他確實是這個打算:“沒人可選,那幾個收購商天天蹲在外面,很多人估計都有印象,很多人不會套話。”
邵博聞將身體往前傾了一個小角度,笑得有點陰謀:“要不要我給你提個人選?”
常遠挑了挑眉毛,直覺有詐:“你說。”
“我”,邵博聞自賣自誇道:“我們還沒進場,而且我應該能套出幾句話來。”
這是多閒的老闆才幹得出來的事……常遠只當他講了個冷笑話,繃著臉道:“你是個總,我不敢勞駕你,方便的話把小謝借我用幾天,不耽誤正點上班。”
“總有什麼用,我現在連帶整個隊伍都歸你管,隨便使喚,”邵博聞攤了下左手,作無奈狀:“下班時間我管不了他們,不過給你當義工我估計謝承還是願意的,晚上吃飯你問問他。”
常遠沒打算去,這幾天也沒專門記這件事,被他一提登時有點懵,以為自己忘了哪個飯局,脫口而出道:“吃什麼飯?”
邵博聞以為他是不願意去故意裝蒜,聽見謝承在外面叫著要走,直接起身去拉他:“走吧,吃個飯又不要你的命,這麼抗拒幹什麼。老曹八百年難得掌次勺,外地出差的夥計羨慕得嗷嗷叫,你碰上了還不積極。”
常遠被他扯起來,想看下備忘錄又怕被他看見,問多了也得露餡,絞盡腦汁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的時候,已經被邵博聞塞進了副駕駛並扣上了安全帶,跟綁架似的請去吃飯。
后座三個年輕人在狹小的空間裡扭曲而堅韌的鬥著地主,周繹腿上蓋著個象棋盤當桌面,謝承牌爛藝差,輸得受不了,纏著常遠給他當參謀。
他本來有些不高興,不過或許是年輕人的情緒高亢有感染力,而邵博聞屈尊絳貴,縱容的當著安靜的司機,常遠終於在總是突然爆起的鬨笑聲里漸漸放鬆下來,鬆了安全扣認真的給小孩當狗頭軍師。
當謝承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坐直了看前方的車屁股,昏暗的天色突顯了城市的燈光,常遠心裡忽然就彈出一個字眼:人間煙火。
空氣里的燥熱被風颳散,他其實不太記得有多少年沒有參加過這種鬧哄哄的聚會了,亦或是參加了也忘了。
奧迪在紅燈前慢慢減速,常遠搭在左腿上的手背驟然一暖,熱度瞬息就散,他聽見邵博聞說:“窗戶搖上去吧,別咳嗽沒好又發燒了。”
第15章
常遠被電流打到似的縮回手,因為清楚自己的體質,老實的把車窗搖了下來,他不知道說什麼,便什麼也沒說。
空氣中的汽油味里摻著些若有似無的香味,透過逐漸升高變窄的窗fèng,道旁盛極始敗的槐花躍入了眼帘。
他認得這種花樹,桐城別名小槐鄉,常遠雖然不太能記事,也離開那裡很久了,不過有些東西浸入骨髓,刻意不會想起卻也很難忘記,比如故鄉和感情。
邵博聞發現他看得是洋槐,想起晚上的大餐來:“老曹做了槐花蒸魚,我記得你愛吃這個。”
常遠喜歡吃魚,尤其是魚籽,但他母親池玫受不了魚腥味,聞見就吐,所以他小時候吃這道菜都是來自於百家宴席。而S市的槐花不多,也不乾淨,幾乎不會入菜,這算得上桐城的地方菜,他很久沒聽過,一時還有些驚訝:“曹工也是桐城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