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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老遷”,就是深諳拆遷隊拖不起和釘子戶以命威脅之間的彈性空間,依此投機取巧的社會人士。

    有些會來事的房主會找街頭流氓來充當親戚,也有人幹了幾年拆遷後轉做“老遷”,他們專業而jian詐,煽動無知無助的居民來當槍使,利用媒體和輿論,摸索拆遷方能退讓的極限,說是坐著數錢也不為過。

    釘子戶是拆遷里才有的產物,最開始是悲劇的代名詞,但是利益足以驅使一切變質,有時候消費悲劇收穫的好處,比正常途徑要豐厚且快得多。

    “但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就太武斷了,”邵博聞眼底划過寂寥,快得無從捕捉。

    有人真的故土難離,也有人失去這個居所,就再也負擔不起同城的其他土地,可是這間房子值得與命同在嗎?

    沒了房子邵博聞覺得自己能活,但他不敢替世界打包票,眾生百態,這世上有些平凡人的生活本就已經沉重到了讓想像都貧瘠的地步,任何變故都是最後一根稻糙。

    順著他的指向,邵樂成看見了那個義憤填膺的被拆遷戶身上,然而在看來這裡所有釘子戶都是一個樣,勢利、沒文化、蠻不講理,他什麼都沒看出來,只能茫然的說:“啊?”  

    邵博聞卻推了他一把,同時大步朝那邊走去,:“這人在煽動其他人的情緒,控制他。”

    邵樂成滿頭霧水的跌出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和邵博聞扎入人群之前,一條污黃色的弧線劃破長空,所到之處爆發出了連綿不斷的慘叫,一股惡臭順風而來,點滴液體似乎濺到了臉上,邵樂成被噁心得兩腿一軟,反酸瞬間飈至嗓子眼。

    詭異的沉默在現場蔓延,薩特說,對於暴力,他只有一件武器,那就是暴力。

    混亂的毆打和嘶吼中,風暴中心的人們誰也沒注意到,光膀子男人也在搏鬥,但他移動的軌跡卻逐漸向外緣偏去。

    場地中央屎尿成災,邵樂成覺得睜開眼都是煎熬,他頭昏腦漲地蹲在地上,無比想念榮京總部乾淨而飄滿了香水尾調的辦公室。

    接著,他餘光里只覺人影一閃,爾康手沒能奏效,眼睜睜的看見邵博聞健步如飛的繞過人群,背後一記老黑腳,將之前慷慨激昂做演講的男人踹得撅著屁股撲到了地上,然後他跪下去將人手臂背折著了壓在了背心上,那動作訓練有素得如同戰鬥兵種。

    邵樂成被唬得一愣,恍惚間想起他在軍隊裡留的照片,軍裝裹身直接帥出十倍,他其實挺適合當兵的,他也喜歡那群戰友,他想,所以一切還是怪常遠。  

    要不是他當年跑去工地找邵博聞,那個墜樓的漢子就不會砸到他,要是不砸他,邵博聞就不用救他,不救他,他的手指就不會斷,不斷就不用接,不接就不會存在沒接好的問題。剛接好那一兩年還看不出好歹來,現在卻都快彎成畸形了。

    可是救了他也不行,池玫用溫言軟語當刀子使,專門捅他內疚的心,因為她碩果僅存的寶貝兒子渾身都是血,哪怕都是別人的血也不行,他是她的瓷娃娃,連汗毛都不能斷一根。

    在他出神的同時,邵博聞俯下身,說:“告訴這裡所有的人,賠償還有商量的餘地,說你願意跟甲方剛來的人再談一次。”

    他的語氣幾乎都算不上威脅,但臉上沒什麼表情,而且手上的力氣也開始增加,將男人被反剪起來的雙臂一點一點的往上抬。

    “不然,等賠償款項下來,你大概得用腳來數錢了。”

    ——

    常遠倉皇的離開了拆遷現場,迎面而來的林帆跟他打招呼,他連問他來這裡幹什麼的心力都沒有,就腳不沾地的走了,他進入東聯工作5年,這是第一次翹班。

    邵樂成的話在他腦子裡變成了復讀加混響模式,一遍又一遍,迴蕩得他臉色白到發青,憤怒和愧疚難解難分。他恨邵博聞侮辱過自己,並且不能如他所願的愛他,但這跟他媽做的事不是一碼,在他這裡,恨和愧疚不做加減乘除。  

    池玫挑撥了邵家微妙的養父子關係,她勸說邵家父母鼓勵邵博聞去尋親,轉頭又對邵博聞說,他的養父母還是覺得,他應該回到他血脈相連的家庭里去。

    然而十年前S市的尋親登報,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那是一種廣撒網套冤大頭的詐騙方式,只是陰差陽錯和邵博聞的資料“門當戶對”,當他找到那對“父母”的時候,他們給他的水裡放了迷藥。接著他在一個傳銷窩點裡醒過來,每天經歷洗腦,直到冬季徵兵的隊伍路過市里,他才像個難民一樣回到了桐城。

    常遠半截血都是涼的,要是邵博聞運氣差那麼一點,遇到的是販賣器官的人販子,那他現在……大概就只剩一堆器官了。

    他特別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卻驅不散心底那種冰冷,池玫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讓邵家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那她真的想干點什麼的時候,那後果會成什麼樣?

    提建議的人似乎不用為採納者的結局承擔後果,但是常遠心如刀絞的想到:她又將我推遠了一點,或許有一天,我和她,得像陌生人一樣才能共存。

    他走的時候沒帶智商,直接衝進了地鐵站,飛馳的車窗遇到黑暗的時候,常遠就能看到映出來的男人,有雙快要哭出來的臉,他抬起手指戳在它的眼睛上,心說:你為什麼這麼懦弱,為什麼……什麼都不敢說。  

    “先生,終點站到了,你……”大概是他的精神很差,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補了個微笑:“您該下車了。”

    常遠回過神,發現地鐵里已經人去座空,他坐過了站,很多很多站,然而返程的車在這一刻呼嘯著到來,巧合和善意讓他腦子裡一空,有種豁然開朗的錯覺,他也笑了起來:“額,我坐過了……十幾站,謝謝,再見。”

    他臨時決定現在立刻回工地,等到下班準時回家,回他父母那個家。

    第23章

    常遠白倒騰一趟地鐵,回到工地已經過了飯點,他沒什麼胃口,便直接回了辦公室。

    經過總包板房的時候王岳叫住了他,常遠站在門口,看他胳膊一動,從桌子的擋板後面推出了一個孩子,眼淚汪汪的,正是邵博聞家那個。

    王岳露出一副吃癟的表情:“來來來,孩子他爸的老同學,這娃你拿去哄吧,哭了半小時了。”

    常遠滿腹心事,看見虎子更容易想起邵博聞,並不想接這差事,便問道:“謝承和周繹呢?”  

    王岳說:“現場去了,泰興的老李不高興了,鬧呢,你們小郭也去了。”

    常遠的眉毛忍不住就想往一起湊:“又怎麼了?”

    “邵總這公司蠻有意思,”王岳慢騰騰的仰靠到椅子上,笑呵呵的說:“吸人,哈哈哈,我聽說是老李的工人不肯給他幹了,要跳到凌雲去。”

    李經理有點摳巴,掙辛苦錢的工人簡單直白,有更好的老闆自然倒戈,按理說這不太可能,應該只是工人威脅工頭儘快發工錢的小手段,不過這是施工單位自己內部的管理矛盾,常遠是不管的,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打算遁走,然後他的右邊褲兜口被拉住了,他低下頭,看見虎子抹著淚,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跟爸爸的老同學走了。

    常遠這會兒特別消極,就想一個人待著,可是邵博聞的兒子眼神濕漉漉的,比他家那條想吃肉鬆的哈士奇還無辜,他嘆了口氣,將手覆在小孩頭頂上,將他領進了隔壁。

    他把虎子安置在郭子君的座位上,去門口給拿了瓶小號的礦泉水,幫他擰鬆了瓶蓋,和抽紙盒一起放在了桌上,小孩霜打的茄子一般,對水和面紙都沒有興趣。  

    常遠也沒心思管他,自顧自的回了座位,對著捲尺發起了呆。當斷則斷、人離了誰都能活,條條雞湯他都懂,狠不下心懂也白瞎。

    作為朋友兼心理醫生兼樹洞,許惠來對此卻很放鬆,他滿屋子攆著他的狗試圖變成一個獸醫的時候,很不靠譜地說:等你談戀愛的時候,心往對象身上一偏,想硬不起來都難。

    沒有人的心是一碗水,你的最愛只能是一個人,他出現了,其他人就得退居其次。

    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仍然沒有戀愛可談,可心卻詭異的平靜了下來,那些混亂、委屈、怨恨和無奈寸寸沉澱的過程,讓他一度有種石化的錯覺。

    “叔叔,我……”

    常遠回過神,發現邵博聞的兒子捂著肚子,巴掌大的臉皺成了一團,要是他白一點,就很像個包子了。

    他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掛鍾噠噠的響著,常遠一眼掃過,發現已經一點多了,他離開了椅背,朝對面伏過去,問道:“吃飯了沒?”

    虎子點了點頭,幼兒園的老師一般都會接著問吃了什麼,他已經養成了慣性,自覺地哭著補充起來:“吃的麵條,剛剛的叔叔請我吃的、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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