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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博聞側頭在他濕漉漉的鬢角親了一下,道:“不是,小遠,你是成年人,我不想、也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不然我倆總歸會鬧矛盾。我只是在我覺得你不夠冷靜的時候,告訴你一些我的看法,希望你不至於鑽進牛角尖里,因為通常這種時候幹的事情,事後基本都會覺得不妥。”
常遠心緒有些焦躁,意識里知道邵博聞說得沒錯,嘴上卻很想反駁他自己很冷靜,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這種針鋒相對的無聊欲望,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邵博聞攤了攤手,“自己的事情還問我?”
常遠念著電視劇里的台詞,“傳說中我的事不是你的事嗎?”
“你贏了,”邵博聞推了推他的肩膀,當起了人形備忘錄,“你要去公司。”
常遠抱著他不撒手,因為準備去公司“大放厥詞”心裡有些忐忑,羅坤對他說不上好,但也絕對說不上壞,他說:“朋友,給點鼓勵。”
“小意思,”邵博聞將他的頭托起來,欺過去含住嘴唇往他吹了一口氣,說:“給你一口仙氣,神擋殺神。”
常遠笑了起來,偏著頭將唇反覆過去,吮到口腔黏膜,滑膩溫暖觸感絕佳,他流連地用舌頭刮著舔,嘴裡含糊不清地道:“我要是慫了那就賴你,假大仙。”
水滴落進邵博聞的鎖骨窩,不涼卻有些癢,感覺常遠跟貓似的,舔地他渾身發麻,他心想,就你廢話多。
虎子在客廳里啃完了火腿腸,惦記著出去玩不能沒有裝備,就跑去雜物間翻出了他的小滑板,輪子咕嚕咕嚕地把兩大人給鬧出了浴室。
虎子無所謂常遠去不去,只要邵博聞陪同就行,早飯過後,3個人兵分兩路,常遠開著車去了東聯總部,虎子坐著滑板車在去遊樂場的路上,至於邵博聞,為了滿足他兒子不會滑卻非要玩的精神,乾脆找了根跳繩系在滑板前面的輪軸上,牽著他虎子一路往地鐵站口溜去。
滑輪噠噠噠地響,拉風值101。
第67章
東聯總部是個六層高的老樓,前面自帶一個兼做停車場的院子,看起來有點像七十年代的機關大樓。
老建築設施陳舊,採光也不好,同事們年年都在起鬨要換進高樓大廈里去辦公,常遠卻很喜歡這裡。
他這個人骨子裡可能就比較保守,喜歡老東西,當然,邵博聞除外。
辦公樓東面有半面牆的爬山虎、磚fèng里嵌著枯榮復生的青蘚、木窗框的紅漆鏽蝕,沒有現代建築筆挺或透亮的高端感,它們顯得要溫和許多,沒有新生代建築那麼的鋒芒畢露與……危險。
羅坤作為總監,每天找他簽字或辦事的人不計其數。
常遠剛上5層,就聽見行政特別無奈地說,“我們羅總真的、不在……幹嘛去了?那我哪敢問啊,不信您自己去辦公室里找吧。”
由此說明辦公室是個flag。
常遠當機立斷,下了樓直奔後院的賓客房,領導果然在這裡,晃著躺椅正閉著眼睛戴著耳機在聽戲。這裡是他的避難所,他一不想見誰,就會技術性的“不在辦公室”,這點常遠學不來。
羅坤是個面相儒雅的中年人,不睜眼、不說話的時候看著像個教授,罵人的時候就是資深老流氓,他在波瀾橫生的工程界已經橫行了二十多年,而常遠工作才六年,至今已覺身心俱疲、舉步維艱了。
門開著,像是在等他,常遠在玻璃上敲了幾下,羅坤睜開眼,目光精斂有力,笑眯眯地招呼道:“來了,坐。”
常遠在他對面坐下來,見他一邊用盤著手串的左手泡起了茶,一邊還在把玩核桃,這兩樣表層都泛著一層厚厚的油光,不是便宜東西。
“你小子輕易不來公司,忽然要來看我,無事不登三寶殿吧,”羅坤舉著水壺從蓋碗上澆過,沸水滾進茶盤,飄起一層淺薄的白霧,“說吧,找我幹什麼?”
雖然來之前打了諸多腹稿,但要否定自己過去且唯一的工作並不容易,常遠抿著嘴笑了一下,出於一種辜負或是失敗的情愫,使得他將目光投到了鞋尖上,他垂著眼皮說:“總監,我想跟你聊聊工作。”
羅坤一愣,看他的眼神立刻蓄滿了打量,這是常遠第一次主動來找他談起行業和自己。
常遠低著頭,沒看見他複雜閃爍的目光,自顧自地比了個高度,說:“昨天市中心一書店的大門倒了,壓傷了一個才這麼高的小姑娘,顱骨多處骨折,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這事兒?”
羅坤插話道:“我看見推送新聞了,寫稿子的人一看就是個外行,什麼事故原因是門質量低劣什麼什麼的,一聽就是在胡扯,調查組肯定都還沒進場,他就知道了?”
“原因是地軸下面的剛性支撐沒做,門往下沉,天軸從框裡脫出來了。”
“媽的,”羅坤瞠目結舌地說,“一棟樓都蓋了,那麼幾個門支撐能費幾塊錢、幾個小時?傻逼!不知所謂!喲不對,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我當時,”常遠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紗布,傷口忽然疼得十分劇烈,“就在那扇門跟前,看著它就那麼塌下來,特別特別快,孩子吭都沒吭一聲一下就不見了,後來我們把門板抬起來,我還以為……還以為她救不過來了。”
“那個時候我就有點怕了,書店項目的監理是沒注意到這個局部的驗收?還是根本就沒把這點小東西放在眼裡?回家我就一直在想這些年,我有沒有忽視沒顧到的細節?有沒有心裡不同意最後卻讓它通過的材料?會不會哪一天,我之前負責的樓也會出問題?”
“反正就是,越想越怕,我跟家裡人商量了一下,他說我勉強還算負責,但不是一個好監理,於是我就在想,我說的話沒人聽,我做的決定沒人理會,我覺得項目上並不需要我這樣沒有效力的監理,”常遠終於抬起頭,說,“總監,我想……我該走了。”
挽留或同意都沒有,羅坤不說話,只是眯著眼睛嚴肅地盯著他,宴會廳里一陣沉默。
常遠被他看得不自在,偷偷瞥了眼腕錶,準備再過五分鐘還是沉默的話,他就打破。
倒計時還差一分半左右的時候,羅坤忽然笑了,他是王岳痛恨的老狐狸,笑起來總是皮笑肉不動,這瞬間卻堪稱慈祥,滿臉都露出了皺紋的端倪。
羅坤說:“常遠,我今天跟你說說心裡話吧。”
“你來公司的時候,一打小伙子裡,我最不看好的就是你,不愛說話、離群、過于謹慎、不夠圓滑,工程上都是油jian耍滑的人,你只有吃虧的份,我跟老成打賭你干不過一年。”
老成是東聯的總經理,各路頭銜加身,常遠見他的次數很少,不太記得長什麼樣子了。
“後來呢,我看好的孩子跳槽的跳槽、轉行的裝行,好像忽然就只剩下你了,你還是老樣子,沒發胖、不收禮、不會哥哥長弟弟短,我覺得你不上進,有時卻又覺得白活幾年不退不進,也不失為一種牛逼。”
“你這個年青人呢說奇怪也蠻怪的,不提薪酬、不挑項目、不愛放假,幾乎滿足了一個公司對勞動力的隨意剝削條件,我跟老成又覺得白撿了一個幹得多、吃得少的,一直也沒想給你加薪。”
常遠:……
他開始覺得這心裡話有點難聽了。
“不要覺得你老闆缺德,你自己都沒意見,他為什麼要多花錢?你想要什麼,就得自己爭取,不然大家都那麼忙,沒人注意得到你漲沒漲工資。太過任勞任怨的人老闆都喜歡,但是這種人通常都沒什麼主見,扛不起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嗎?”
常遠無法反駁,尤其今天離昨天只隔了一夜,很多畫面他想忘記都不容易。
羅坤見他不生氣,欣慰地接著說:“我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了,每天都想退休,又捨不得目前的薪酬,扯巴兩年也差不多了,牛逼的人太貴,老成說找不到接班人就不許我走,我就想自己培養,你本來是我提交的名單里,最不爭氣的一個。可是我今天看你,覺得你可以排倒數第二。”
常遠是一個很好用的“打手”,卻不是一個合適的接班人,他缺乏撕破臉的氣魄,也沒找到讓他篤定“這事兒老子說了算”的東西,羅坤感覺他的注意力一直都不在本職工作上,整天心不在焉地,不過這個經歷對他來說應該算是好事,知道害怕,也就知道那些東西決不能妥協了。
前腳才說要走,後腳就成了預備役,這擔子壓得常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職場上要進一步很難,他感激領導有心提拔,總監的位子卻也誘惑不了他,他跟邵博聞不一樣,本身沒什麼追求,記得事情、無愧於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