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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灘夜色都蓋不住的暗紅刺得常遠雙眼生疼,他心口冷熱交加,憤怒不如心寒強烈,感覺自己明明盡了全力,可結果還是不如人意,何義城卻能說到做到,他心寒地想如果錢和權勢的威力真的如此不可阻擋,那麼法律和法規到底是在約束誰呢?
萬年話癆謝承這次都沒吭聲,只是悄悄捅了捅周繹,感覺有些毛骨悚然。周繹也後悔不該來了,他沒想到拿掉那層屏幕以後,再看感覺會差那麼多,這現場讓人揪心。
林帆皺著五官,眼睛都不太敢往地上看,分散的目光讓他發現了常遠難看的臉色,安慰的話涌到嗓子眼,卻始終沒說出來,都說人命關天,事實上,卻並不值錢。
常遠進了工地,裡面有他熟悉的大片漆黑,卻找不到一個涉事人員,值班的技術人員告訴常遠,兩個多小時以前張總和王總都來過,後來控制好現場就離開了。又聯繫張立偉和王岳,可兩個人的通話頻道不是忙音,就是沒人接。
常遠總覺得工地上似乎少了點什麼,一時卻愣是想不起來,這天晚上他無功而返,回家之後跟邵博聞商量,兩人都覺得這新聞慘烈之下有種詭異的不對勁,可他倆誰也沒有開天眼,自然也說不明白。
直到第二天早上,這件事裡的謎團才被揭開。
照常是王岳比張立偉先來,這人精神抖擻,一點沒有徹夜未眠的感覺,看見常遠手抄口袋靠在他的辦公室門上,就跟他打招呼:“早啊,常工。”
有些人就是欠點兒態度,自從4天前常遠給他列了張以變更偷回扣的單子,他就不再叫“小常”了,他的態度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從明面上的輕視質變成了暗地裡的記恨。
常遠應了聲“早”,盯著他不說話,他的目光沒什麼壓迫力,可非常時間的平靜,就意味著非常不平靜。
也許是心虛讓王岳感覺到了不自在,他主動問道:“你找我有事啊?”
常遠真想噴他一臉氣勢磅礴的“你說呢?”,可他忍住了這種對溝通無益的衝動,只是語氣尋常地問道:“有個問題想請教王總。”
王岳抬了抬眼皮,有點意外地說:“什麼問題?”
常遠說:“我是被P19單方面開除了嗎?”
王岳像是被他問懵了:“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點兒沒明白。”
常遠從兜里抽出左手,指了指太陽升起的背對面:“昨天晚上西門出了事故,我作為管理現場秩序的監理,到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失職,不被開除也該引咎辭職了。”
王岳恍然大悟地說:“嗨!你把話說得這麼嚴重,我當是出了什麼大事呢,西門昨晚上是有點混亂,不過事兒太小了,聽小郭說你家人生病了,我跟張總就沒好意思驚動你。”
常遠的右手立刻在口袋裡拽成了拳頭,聲線穩得出奇:“撞死了人還叫‘事兒太小’?”
王岳像是聽了個荒謬的笑話一樣笑了起來,反問道:“你聽誰說的?臥槽,哪兒撞死人了?我昨晚就在西門,怎麼就不知道呢?”
常遠被他笑得一愣。
王岳覺得他有點傻,又追問道:“我問你呢,誰跟你說的?”
常遠還被蒙在鼓裡,不過沒關係,沒人出事的好消息足以壓過被人欺騙的鬱悶,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飛快地說:“網上。”
王岳一臉受不了地說:“別聽風就是雨了,天真!網上能有幾句真話、幾件真事啊,瞎幾把亂造的還少麼?”
常遠沒急著辯解,雖然那些照片和視頻的災難既視感強到如有實質,可他更想先知道真相,於是他問道:“昨晚西門那兒到底怎麼了?”
王岳嘆了口氣,開口之前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小樹林瞟去。
常遠心裡漏了一拍,腦內剎那間就串起了昨晚的缺失感,他知道少了點什麼了,看門的大狼狗,不見了。
“最近藍景的業主不是疲了麼,晚上整夜守的人變少了,張老闆那邊也趁機能多拉幾車土,可是工地門開得太他媽多了,巡邏的人顧頭難顧腚,就把狗配去看西門,正好今晚羅師傅出車,快到門口說那狗瘋了一樣亂叫,值班的就解了繩子準備給拉走。可誰知道啊,那畜生扯著繩子就跑,橫著衝出來,正好把自己作到貨車輪子底下去了,誒……養了這麼久,也是可憐,值班的被它拽一跟頭,也撲到了地上。”
“萬幸的是,咱們最近停了幾天工,工人有點磨洋工,又是晚上效率低,車只裝了個半滿,不然,嘖,不一定剎得住。”
常遠乍一聽覺得邏輯沒什麼問題,回辦公室跟著萬幸去了,可過了那陣“人沒事就好”的道德感,接著又想起了狗。
邵博聞喜歡那條威風凜凜的大狗,常遠還依稀記得這人蹲在落日的餘暉里給它餵火腿腸的畫面,溫暖得讓他挪不開眼,因為對大款的愛屋及烏,常遠本身就喜歡狗,那大片的血讓他心頭髮堵,不知道它死去的時候遭受了多少痛苦。
接到常遠的電話,邵博聞的第一感覺是始料未及,網上傳得有鼻子有眼,誰知道“真相”的背後竟然是真正的狗血,他也為那條狼狗惋惜了幾秒,然後才覺得荒謬。
榮京在網上被攻擊的很慘,可他們愣是含冤受屈地一直沒給出解釋,是不在意,又或者是有什麼目的,邵博聞總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常遠雖然情緒化,但也不傻,他心裡的疑問在冷靜下來之後,也相繼浮了出來,他說:“有一點我挺在意的,你看,王岳跟張立偉,都不是什麼愛崗敬業的第一名,我不是自誇啊,是真的很少有我走了他們還沒走,或是他們比我先趕來的情況,昨天他倆估計是集體吃飽了撐的,‘事兒太小’還都來了。”
“不過也挺可笑的,我找他們談過,也叫郭子提喇叭喊過,珍愛生命、遠離貨車,隔壁的業主們都沒當回事,可昨晚這事兒一出,威懾效果簡直超群了,工地門口一個堵門的都沒有了。”
邵博聞心裡的預感登時強烈了一倍。
到次天下班之前,這種預感變成了現實,邵博聞接到了何義城的電話,請他第二天務必帶著林帆,去他榮京的辦公室會面,否則後果自負。
——
現階段林帆是個敏感人物,這個要求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就是會議跟“天行道”有關。
謝承非要跟去,邵博聞沒讓,這不是去干架,不需要人多勢眾。
常遠也接到了開會的通知,他跟邵博聞目的地一致,乾脆蹭了趟車。該討論的和不該談論的,他倆昨晚在被窩裡都討論過了,一路上為了不至於加深林帆的緊張感,就一直在聊德乙和之後3月的歐冠。
林帆坐在后座上,顯得有些忐忑,兩隻手不時地搓著,他大概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麼,可他猜不到結局。
一個普通人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栽贓和壓迫,第一反應肯定是手足無措。
邵博聞也不知道,他只是猜測何義城那邊肯定採取了什麼措施,得知了ip地址的發出路徑里有林帆的電腦。
他們到的不遲不早,正好是白領準備上班的時間,三人在前台登完記後去了被告知的樓層和會議室,門還沒開,走廊里站了些榮京的員工,來來去去地接著咖啡或是分著頂替早餐的小餅乾。
過了會兒,王岳和張立偉相繼出現,緊跟著何義城也來了,看得出他很忙碌,走路中途還有人找他簽文件。
很快,相關人員在會議室落座,仍然是劉小舟在主持會議,這位女士作風乾練,是個控場的好人選。眾人只見她一邊有條不紊地操作著電腦,一邊請何總先講兩句。
會議桌很長,頭尾都有投影儀,何義城坐在正對著門那邊的長桌中間,面前有個可調節的迷你麥,他拉過話筒派頭十足地環顧了一周,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邵博聞和林帆的方向,喜怒難辨地說:“今天喊大家過來,還是為了繼續上次不了了之的會,誰是‘天行道’?”
“前幾天的微博污衊事件想必大家都看到了,無中生有,帶節奏,對我們集團的名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我今天要做的,就是揪出這個人,並且讓他為他的抹黑和攻擊付出代價,小劉,開始吧。”
劉小舟點了下頭,她點擊著滑鼠,在圖片打開之前說道:“前天晚上九點十二分,‘天行道’發布了一系列對我們集團不利的圖文,在查清事實之前,我們保持了理性的沉默。隨後事實證明,‘天行道’的行為屬於報復性抹黑和污衊,涉嫌侵犯我方名譽權,對此我們法務的建議是向法院提起訴訟。”
“但是我們的對手狡猾地藏在網絡後面,我們根本不知道該起訴誰,所以昨天我們向公安局報了案,請求警方協助,大家請看這張圖,是警方提供的‘天行道’微博的註冊信息,其中有實名和手機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