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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枚忽然尖叫起來,因為她看見常遠站了起來,她也彈起來去拽他,生怕他這一走就不回頭了,她說了些難以入耳的扎心的話,並且自己比他——更不正常。

    所以她明白,哪有陌生人會願意跟她長久地待在一起呢?要是在他們結婚之前她就瘋了,就連常鐘山這種念舊情的男人一樣會離他而去,這是人性。

    常遠只是想去撿個碎片,以防誰一激動踩到腳底,他根本沒想過這個舉動會刺激到池枚,他花了一會兒才讓她冷靜下來。這時常鐘山也因為後怕而從酒精里嚇清醒了,他挪了凳子去摟住池枚,時不時要去她背上拍一拍。

    虎子早就嚇懵逼了,飯也不吃了,把自己揣在邵博聞懷裡當袋鼠寶寶,他沒懂剛剛發生了什麼,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地方他下次不想來了。

    邵博聞在桌子底下握著常遠的手,心裡十分震驚,靠想像和聽說根本拼湊不出真相的十分之一,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切身見識到池枚的病情,應該還不算真正發作的狀態,已然覺得讓人崩潰,想想十年二十年,需要有多少耐心、底線和感情才能足夠消耗?

    “阿姨您的問題我回答不了,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最清楚,”邵博聞轉過去面對著常遠問道,“小遠,你告訴我?”  

    這大概非常軟弱,常遠想也沒想、也從沒想過,他會在這裡落下眼淚,這一刻他心裡其實並不苦,只是當他開口的時候,他再深刻也沒有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忽如其來的告別。

    “媽,我老了,邵博聞也會老,就是我再病了,也不是頭一回,我能好,你不要整天拿臆想嚇自己,他憑什麼拋棄我?我……我這人挺好的。”

    他笑著說:“我請求你放下成見,試著接受他,實在不行,就慢慢接受我來離開你吧。”

    第105章

    池枚腦中轟鳴一聲巨響,她從沒想過她最後面臨的選擇會是雙輸。

    通常子女不聽話,結局都是由父母來斬斷關係,他們占據著孝道的制高點,子女要是不從,便會遭受千夫所指。

    她們小區有個老姐妹就是,閨女不聽話,鐵了心要跟一個大她20歲的老男人,可閨女選的女婿跟自己年紀差不多,都是白髮人,誰送誰走都難料,二老打死不同意,偏偏閨女也是牛脾氣,最後二老只當沒生過這個討債孩子。可是這麼多年橋歸橋路歸路,小區里都還有老人在背後議論,說起這姑娘就不是東西。

    

    雖然池枚平時不會發表意見,但她心裡也這麼覺得,因為大家都這麼覺得,天高水遠又不沾親帶故,誰真正關心你最後過得幸不幸福?有時就連父母也會說出“你這樣讓別人怎麼看我”的類似言語,好像別人怎麼看,他們就必須那麼生活。

    你有過這種委屈嗎,自己的快樂,不如父母的顏面重要?

    事實多半並非如此,只是與眾不同讓人恐慌,他人的目光是一柄雙刃劍,它驅使人們用相同的模式過完此生,別無差距才能讓人平衡,生存環境因此安穩,但求同去異,許多鮮明的天性也會慢慢消失,追求自由、敢愛敢恨、及時行樂,都是在生命線上漸行漸遠的人心底的奢望。歸於大眾的人不該有稜角,最自由的人必定最孤獨。

    池枚不明白常遠忤逆的底氣從何而來,她生他養他付出了一切,無論如何不會害他,難道聽她的話,不是他該付出的報答嗎?

    “你就……”池枚哀求地看著常遠,聲音顫抖地十分厲害,“你就、就這麼孝順我嗎?”

    到了傷心處,膝下有鑽石都不行,常遠的眼淚來得突然,他擦得也迅速,然後這種痛苦和快樂都會出現的表象好像將他心頭的負擔也一併衝去了些許,開弓沒有回頭箭,常遠越往後說,就越來越感覺自己冷靜地有些狼心狗肺了。  

    “媽,我非常愛你,也很想讓你滿意,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你不能接受、你會難過,甚至我和爸最害怕的,會嚴重影響你的情緒,我都擔心過。可你也要知道,你一口一個終生不愈的兒子,也想在一些人的身邊,過正常的生活,你常常嘮叨讓我注意形象、出去走走、多交朋友,我現在都做到了,這真的不能讓你覺得,我過得比以前好嗎?”

    池枚是過來人,如果讓她去回想青春時熱戀的甜蜜,很多事她已經模糊的記不清了,她說:“可是愛情的保質期有多久呢?常遠,你要是指望靠這兩個字撐一輩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常遠:“有人三五天,有人一輩子,不合適就不合適,什麼保質期?”

    可你不是別人啊,我的兒子,池枚悲痛地想到,她指向邵博聞說:“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就合適了?”

    常遠覺得她在胡攪蠻纏,他沉聲道:“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不過下去誰都不知道!媽,你不要整天在腦子裡瞎想,把我想的全世界最慘,你知道你每次這樣我是什麼感覺嗎?我覺得你是全世界最瞧不起我的……”  

    啪!

    池枚兩眼赤紅,一股戾氣刺激得她想也沒想就提起一巴掌朝常遠臉上扇了過去,在她心裡誰都可以指責她,但他常遠不可以。好在專注旁聽的邵博聞忽然伸出手,將那她的手心攔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虎子短促地“啊”了一聲,直接將臉拱進了他爸懷裡,好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常遠感覺眼前黑影一閃,臉上有種沒反應過來的怔忪。

    常鐘山也沒想到池枚會這樣,他立刻伸手按住了她的另外半隻胳膊,勸阻道:“你這是幹什麼啊?”

    邵博聞捏住池枚消瘦的腕骨,半抱著虎子站起來將它輕輕地放回到她面前的桌上,他不想讓池枚覺得他在耀武揚威,因此一直很沉默,但這種顧慮即將失效,因為冷靜對池枚來說成了浮雲。

    “阿姨,你冷靜一點。虎子每次不聽話,我抽完他的屁股立刻就會後悔,將心比心,您肯定也是一樣的心情,咱有話好好說行麼?”

    “沒法說了,”要不是邵博聞手上的溫度池枚可能還察覺不到自己竟然這樣冷,她打了個寒顫,然後邊哭邊笑,“他的心偏向你了,我說什麼都錯,算了我老了,也累了,管不動他了,小邵,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邵博聞做洗耳恭聽狀:“您說。”

    池枚:“我猜,你們還沒見過你的父母吧?”

    埋著頭的路總揪著耳朵,聞言在心裡說:爸爸,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誒。

    邵博聞數學不好地說:“還沒有。”

    池枚:“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父母很可能也會像我一樣,堅決不同意,並且視我的兒子為妖魔鬼怪。”

    邵博聞以上層建築的尊嚴說:“阿姨你放心,不會有這種情況,我保證。”

    池枚擺著手,用一副“你別逗我”的模樣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涕淚橫流,她泣不成聲、高一句低一句地說:“你的保證可能只對你自己有效,事到臨頭你誰也把控不了,人哪,人多善變啊,就像我,我呵哈哈……你們來之前,我跟老常發誓,要放過常遠,放過你,放……放過我自己,可是你看啊,我一看見你,我就恨你!!!”

    邵博聞安撫道:“我爸媽都是老實人,也好面子,就是有賭氣話也不會沖小遠說,再說要是他們反對的情緒很強烈,我也不會讓他們見小遠。”  

    池枚嗤笑道:“老實人?錢鍾書先生說,老實人的惡毒,才會給人最意想不到的傷痛。還有,你說不見就不見麼?等你的父母聽到了風聲,要死要活地要挾你,你敢拿他們的命來賭嗎?又或者說……”

    池枚知道自己這樣很惡毒,可她忍不住報復的快感,她尖銳地說:“因為你是老邵家的養子,你們相互之間的感情沒那麼深,所以他們沒那麼有所謂,你也不太在乎他們?”

    常遠陡然感覺他的平靜之上有層火苗燒了起來,勿論人非勿論人非,她怎麼就非要一而再地挑邵博聞的傷疤,還挑撥別人家的關係!他喘了口帶響兒的憤怒的氣息,剛要說話,就被邵博聞拍了拍後背,常遠轉過頭去,發現這人神色平靜,並沒有被激怒。

    邵博聞的神情很鄭重,他說:“阿姨,不是這樣,我這輩子即使活到死去那天,最幸運的事也不是愛情,是親情,沒有我爸媽,我可能是任何人,唯獨不會是邵博聞,我珍惜他們,他們對我也是如此,這世上有很多沒有血緣的親人,血緣只是一種條件,親人的實質是感情,而所有的感情都有共性,相互尊重。”

    “您剛質問小遠就這麼孝順您,在我看來他確實做得不好。一味聽從父母的意見就是孝順嗎?我覺得不是,那是沒主見,孟子是說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他還說過‘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這句也是戳心窩的道理,可是為什麼沒人提倡?我也是個當父親的人,我能理解父母都希望孩子聽話的心情,在他們還小的時候這是引導和保護,可等他們成人了,只要不違法亂紀,就不該再干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不然要他們長大幹什麼呢?當巨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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