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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不似作假,跟他弟弟的說辭也吻合,刑警姑且認為這就是事實,那麼何義城想揭穿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呢?
看來關鍵還是找到這個發表啟示的池先生,刑警又問了他跟何義城的關係和矛盾,邵博聞都回答得一派誠懇。
半個小時以後兩個警察離開了凌雲,準備趕往當年小溪堤的移民區,紅井區新興街道打聽情況。
進了電梯,做筆錄那個往梯箱上一靠,就開始吐苦水:“物證也檢了,屍也驗了,妥妥的意外身亡,可人有錢的老婆幾通電話,愣是叫意外變他殺,真他媽是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我說哥兒幾個還得這樣到處瞎撲騰多久啊,操!”
問話那個也累得夠嗆,只好苦中作樂地說:“你就這麼想吧。現場非常乾淨,比意外還像意外,找不到絲毫帶著他殺信號的痕跡,假設這真的是一場謀殺,那麼設局的人可以說是個精於設計的天才了。這樣的設定能讓你興奮一點嗎?”
做筆錄的刑警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回去幫你問問,得了臆想症能不能申請休假。”
然後這兩人改道新興街,尋摸到當年從小溪堤村遷過來的一群正嘮嗑的老大姐,一開口打聽,差點沒被罵出屎來。
“缺不缺德啊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亂說什麼呀,誰干傳銷了?我們老池書記那是正兒八經的知青幹部,官兒當得好著哪。”
在一片附和聲里,兩個刑警對視一眼,感覺有點興奮起來了,對不上的信息,就是疑點。
第135章
常遠下班回來,發現茶几上攤著本翻開的圖紙,他在松領帶的間隙里瞟了幾眼,發現是邵博聞他們收購那個KTV爛尾樓的立面翻新方案。
廚房裡煤氣聲哄哄作響,有人做飯他就偷懶,坐下來欣賞凌雲作為業主的第一單。
全玻璃搭配鋁板橫豎線條的一棟樓,樓體方正,玻璃白底透點微點銅綠色,毫無規律、縱橫交錯的亮銀色金屬線條將其分隔開來,有點哥窯瓷器冰裂紋的意思,漂亮是漂亮,但無疑很燒錢。
邵博聞炒完菜,出來發現虎子還在小書桌上掰著手指算加減乘除,看樣子還得算一會兒,便將圍裙往文物架上一扔,過去挨著常遠坐下了,作為一個喜歡集思廣益的人,邵博聞問道:“你覺得這方案怎麼樣?”
常遠又不做設計,只會說好看不好看,他邊往後翻邊說:“設計感挺強的,但施工看著就不好干。”
邵博聞也這麼覺得,他道:“我看到這圖的第一眼也是這顧慮,這亂七八糟的小線條,安裝完了能不能看都是問題。”
“這才哪到哪啊,”常遠不由得想起了在王巍電腦上驚鴻一瞥的三稜錐效果圖,那才是天馬行空、逼死工人的真爸爸,他笑著比劃道,“之前我看過一個設計,線條沒什麼規律,比你這個還密10倍不止,那種概念別人都敢用上,這個肯定也是有辦法可想的。”
邵博聞用他貧瘠的想像力試著腦補了一下10倍密集的亂造物,能想到的只有虎子還不會寫字那會兒,用鉛筆將白色的牆壁霍霍成黑色的意識流大作,如今的建築越造越奇形怪狀,對於亂而美的美感邵博聞暫時持懷疑態度,但他從不會在無知的情況下批判別人,於是換了個問法:“哪個樓的設計?聽起來很厲害,施工了嗎?”
一般業主在考量設計方案的時候,因為圖紙和效果的偏差性,會讓設計師找些類似的工程實例先考察一番。
常遠吹牛沒打糙稿,登時卡了一下,因為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他有王巍的微信號,時不時也會在對方的朋友圈下面點讚留言,而王巍也是見信就回,有時還會問他施工中的問題,評來回去的關係倒是不近不遠,維持在一個相互都願意搭理、又不需要刻意去經營的自然度上。
常遠猶豫了兩秒,然後將圖紙合上了:“吃完飯我去問問吧。”
不過吃完飯後他沒有立刻去問,建築設計是加班狗的聚集行業,一年能忙364天,每一秒的休息時間都很關鍵。
常遠急中生智地想起了公司官網這個神器,於是開電腦上了GMP的主頁,然後發現那個酷炫的三稜錐果然在[作品案例]欄目里靠前蹲著,它的簡稱叫“雞窩”,是B市金茂集團旗下環球金融城的展示區。
邵博聞看到效果圖之後,不僅不懷疑了,還扒拉著設計師的名目在那兒看,他不一定請得起,但先了解一下供以後有備無患。
設計公司主頁里不會有施工的內容,網上也沒有那麼細的東西,常遠360°搜索下來一無所獲,這才不得不敲開了王巍的微信窗口。
[巍哥,有點事想請教你,你方便的時候回我就好。]
[我們有個項目,外裝線條很密集,跟你們公司的“雞窩”有點像,業主擔心實際效果達不到,想參考下案例,我想問問“雞窩”實際情況和效果,抱拳。jpg。]
王巍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吃完公司的加班餐,他們K組忙得日月無光,可樓下的F組剛解脫,有個錢某某嫌家裡鍋冷灶冷,非不要臉地過來蹭飯。
他是施工出身的建築師,又是“雞窩”設計師陳西安的家裡人,“雞窩”模板的主意本來就是他出的,簡直是講解人的最佳人選,王巍飛快給常遠敲了個“方便”,轉頭將閒人薅過來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常遠渾然不知道對面的“王老師”其實不姓王,跟邵博聞兩個像小學生一樣在這邊聽講。
——
根據遷移戶們口頭的信息,池書記全名叫池浮筠,是原小溪堤村的村支部書記,隔了這麼多年,還能從鄉鄰街坊們的嘴裡聽出對此人交口稱讚的意味。
經過查證,尋人啟事確實是池浮筠本人發的,提起這個人,有孩子的中老年婦女們最為唏噓。
一個老太太說著說著就開始抹淚:“我們浮筠可憐哪,他是文化人,媳婦兒靜好也能幹,兩人都伶俐,結婚沒兩年又生了個大胖小子,可好的一家子,就是命不好。”
“是几几年來著,老了,忘了,反正也就那小孩兒出生第二個年頭,過年不得辦年貨麼,那時節賊最多,要過年麼,都是一窩一窩地出動,靜好抱著她兒子去趕集,撞上一個小偷在茶葉攤上掏一個生意人的腰包,有鋼鏰兒那麼厚的一沓紅綠票子,丟了那可了不得,靜好這女人潑辣,就把她兒子給掐哭了。”
“那些都是地痞流氓,報復心可強,沒得手就盯上了這娘倆,好幾個人攆著她走,偷她的錢也沒偷成,就趁玩龍燈的過街人擠人那會兒,把她孩子給偷了。”
“後來派出所逮住這幾個小賊,這些殺千刀的說把孩子給賣了。那會兒哪兒像現在啊,到處都是拍照的,要報警捉起手機就能打,近的遠的派出所,我們滿村人到處打聽了一個多月,十里八鄉的喇叭天天放廣播,讓大家幫忙注意一歲多的娃。可丟了的孩子就是斷了線的風箏,難找啊。”
另一個織毛線的女人接上話,道:“可不麼?寒冬臘月的,靜好姐揣著孩子抓周的小銅算盤去跳河,救上來凍傷了心肺,熬了幾年病沒了,該是沒見到她的兒,眼睛都不肯閉上。池書記讓她放心,說一定找到孩子去給她磕頭,他就騎個二八大槓,貼了十幾年尋人啟事。”
“我記得可清楚了,99年法輪功到處貼小報,上頭專門開大會表揚我們預防得好,說就我們那兒電線桿子最乾淨,哎喲天,我這心裡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受不了,爹媽都沒了,也沒人繼續找他了,就希望那娃兒在哪兒享福吧。”
這些大姐大姨們說事不太能一語中的,喜歡感慨和跑題,刑警聽了一下午的人間不平事,這才發現他們要找的池書記已經過世了,具體時間在2006年3月末,4月上旬戶口就被註銷了,這些派出所里有記錄,一查就能知道真假。
“怎麼死的?被那群拆遷的害死的唄,那群人可太壞了,我們在那兒住了一輩子,忽然就要趕我們走,賠的錢還那麼少,傻子才願意呢。開始他們還假模假樣地來做工作,後來見沒人肯簽字,就變臉了。”
“半夜偷偷你家殺雞啊狗啊什麼的,弄得滿院子都是血,劉富的老婆膽子小,直接被嚇死了,我還聽說他閨女夜裡起來上廁所,撞上那群爛流氓,被按在水池上衣服都扒光了。幸好劉緣兒他妹要參加高考,尖子生嘛,補課補得特別晚,聽見動靜在巷子口拿手電筒掃,才把女娃給保下來,可後來精神好像就有點問題了。”
“請二流子來打人,見人就揍,那種軟骨頭懶漢打得最狠,回頭這慫蛋們就上他們那兒簽了同意書,可是我們跟不了風啊,窮得沒活路。”
“還偷偷給幹部們送過紅包,收了的人就閉嘴了,也有的沒收,怕被人戳脊梁骨。池書記倒是收了,就是前腳收,後腳就召集大家去他家大門口開會,按人頭分錢,還說什麼時候分到的錢夠大家搬家了,他就簽字,拆遷的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