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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思雨茫然地坐在水漬里,這麼熱的天氣,都能看見隱隱的白氣在她周圍蒸騰,她臉上看不出痛苦,仿佛只是坐在冷水上。然而牛仔短褲下裸露的左腿肚處的皮膚直接裂開,破損的皮膚像一塊胡亂揉過的抹布,皺巴巴的堆在她腿上。

    沒有出血也沒有紅腫,患處呈現出一種蠟白,邵博聞見過這種程度的燙傷,明白她的皮膚已經被燙熟了。這種情況絕對不能亂動,而且必須立刻去沖冷水。

    但她剛剛還想潑自己來著,所以邵博聞很難保證湊過去不會嚇得她到處亂爬。

    常遠的出現終於讓王思雨回過神,她被腿上的異樣嚇壞了,但生理上卻又毫無感覺,傷痛不離才是自然,受傷的人想遠離痛苦,可失去痛苦也會讓人驚慌。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可是左腿不聽使喚,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指著腿對常遠說:“大哥,我、我的腿……”

    這些人一邊喊停,一邊又帶來了一大批警察,兩個月的拉鋸戰已經讓他們徹底明白,並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人民的。王思雨心疼她螳臂當車的爸爸,竟然被逼到去跳樓,一時衝動只想跟這些人同歸於盡。

    然而她端了熱鍋,常遠卻忽然撲了出來。沒有不憧憬英雄的少女,更何況他還長得不賴,對於這個在她絕望時刻伸出過援手的男人,無論是出於良心還是本心,她都不敢潑他。  

    她稍一遲疑,腳底就絆住了,霎時鍋飛人倒,在不幸中求萬幸,那就是她的右腿搭在了左腿上。

    她一動,小腿上的皮膚登時皺得更厲害了,那種視覺效果堪比剝皮,常遠臉上瞬間就炸出一層雞皮疙瘩,他加快了靠近的速度,扯了扯嘴角卻沒笑出來,但是他很溫和的說:“沒事,你別動。”

    邵博聞慢了一步跟他並肩,低聲道:“小遠,她得沖冷水,刻不容緩,你跟她說,我來抱她。”

    王思雨跟邵樂成青春期的體型相當,常遠應該是被鄙視了,但他是個監理,只需要看人搬磚而已,力氣小點也理直氣壯,他看了某個包工頭一眼,樂得讓他去當苦力。

    常遠蹲下去解釋了幾句,很快邵博聞頂替了他的位置,打橫將這姑娘抱離了地面,因為她左腿上體無完膚,所以邵博聞右手抱得很虛。

    常遠怕他一下起不來,半蹲著在底下給他當托。

    兩人悶頭抬人,邵樂成帶來警察後拆遷隊跟居民又吵了起來,聲浪一陣大過一陣,使得兩人都沒注意到背後的腳步聲,邵博聞剛要站直,後背卻忽然傳來了一股野蠻的推力。

    “我操你們全家,放下我閨女!”  

    他閨女的左腿立刻被推得從邵博聞手臂上脫了出去,邵博聞本來重心就前傾,這下失去平衡,徑直朝常遠倒去。

    這要是摔實了,不止常遠會被壓得翻白眼,王思雨腿上的組織得壓個稀巴爛。

    常遠反應很快,瞬間撐在王思雨身上後退了兩步,像道斜撐杆一樣臨時抵住了他們。然而地上有水,他又穿著雙不太抓地的休閒鞋,很快就在地上打了個滑。

    他畢生不給人拖後腿,鬆手前奮力推了一把,接著整個人平砸到地上,掌心到大腿即刻全麻,然而他只是手快地捂住了頭,怕邵博聞無區別的踩中他。

    邵博聞有了這兩道緩衝,晃來晃去最後竟然扎了個馬步站穩了,有點惱火了。

    他一會兒得好好問問這位爸爸,他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擔心,才敢在自己抱著他女兒的時候從背後偷襲!

    但是常遠繳械投降的樣子又讓他沒了脾氣,他目光貪婪從人身上掠過,心想這人一定不知道,他的、腰有一半都露在外面。

    王思雨顛三倒四的向他父親解釋,這兩個都是前幾天救她的人,背後危機暫時解除,邵博聞沒回頭,只是叫了常遠一聲,然後問王思雨水龍頭在哪裡。

    自來水被切斷過,好在眼下接通了,王思雨的腿被放在水流下沖,她這會兒後知後覺,仍然不覺得疼,但是被掉皮的腿嚇得哭了起來,跟進來的除了她畏縮而後悔的父親,還有榮京的欽差大臣。  

    外頭吵成了養鴨場,根本沒法溝通,邵樂成打算等他們鬧熄火了再出面,比起這個,屋裡那兩個才讓他在意得不行。

    火星撞地球了還是世界末日了,邵博聞這個傻逼,怎麼又跟那個媽寶攪到一塊去了!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他一肚子火的跑進王家的院子,看見常遠前半身糊滿了泥巴,蹲在一個大紅色的洗臉盆跟前,配他那張臉,真像個小媳婦。

    不過最礙眼的還是他家戶口本上那個沒出息的大哥,他那是在幹嘛?

    邵博聞渾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某人的眼中釘,暫時安頓好王思雨之後,他忙裡偷閒的愉悅起來。

    可喜可賀,這是重逢後常遠第一次對他表露善意,他腦中翻來覆去的回放著這人驚慌的神色,有點心花怒放:“小遠,剛才謝謝你,說實話,我有點……那個,受寵若驚。”

    這詞說出來真矯情,可是邵博聞猶豫了一秒,還是覺得它最適合。

    常遠尷尬得耳廓發熱,他雖然看不見自己當時的表情,但想必也冷靜不到哪裡去,這跟不糾纏風馬牛不相及,魂飛魄散還差不多。

    他恨透了這種不乾脆,偏偏心又不肯聽話,他捧了點水撲在臉上鬱悶的洗了又洗,口是心非道:“不客氣,下意識反應,最後都沒事。不過你在這兒幹什麼?”  

    邵博聞也正想問他:“劉歡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呢?”

    他不放心是對的,張立偉總是不在現場,常遠心裡想著,把手又泡進了水裡,說:“張總也不放心,讓我來看看。”

    可是看也看過了,警察也來了,然後呢……按照社會的規矩,像這些為溫飽奔波的普通人,大都是沒有然後的。

    邵博聞一直在用餘光瞥他,見他突兀的沉默下來,不難聯想他在低落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說:“別這個臉,你救過後面的小姑娘。”

    我什麼臉了?常遠腹誹著抖掉了他的鹹豬手,有點懊惱:“扯淡,我自己都是你從茶館裡撈出來的。”

    “你想救她,我想救你,所以結果才能皆大歡喜,”邵博聞安慰道:“小遠,很多事情確實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但它們一定是相互影響的,即使你今天在這兒洗完手就走了,你也幫過那姑娘了。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不幫這些人,你也不欠他們什麼。”

    道理常遠都懂,但他還是忍不住惦記,跟放不下邵博聞一樣拖泥帶水,常遠用力地甩著手上水,破罐子破摔的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總在想,有一天我遇到了這種不公平,卻沒有人幫我,我是什麼心情?”  

    邵博聞驀然就被戳中了心底最軟的地方,他喜歡的人雖然有些莽撞,卻仍然善良。

    “有人啊,”他勾住常遠的脖子往胸前帶,怒刷存在感:“在這兒。”

    ——

    邵樂成出門沒看黃曆,一眼就看到了最瞎眼的一幕。

    邵博聞跟某寶勾肩搭背、親密非常,那副哥倆好的無知模樣簡直讓人憤怒,所以他到這兩人跟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踢了他一腳,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是在K市修窩棚嗎?怎麼又到榮京的工地上來了?”

    緊接著他換了個斜眼,陰陽怪氣:“還有這誰啊,跟咱家小時候那個媽管嚴的鄰居,長得可、真、像。”

    邵博聞膝蓋上挨了一下,力道卻並不重,邵樂成一直都有病,中二病,所以他從不跟他一般見識,直接上手揍,他站起來作勢要抽他:“你平時就是這麼給何義城當助理的?”

    邵樂成十分機警,眼疾腳快的彈開了,抱以一聲嘲意十足的冷笑:“你能跟何義城比嗎?”  

    常遠以前是看邵博聞的面子故作大度,現在連邵博聞都揍,忍他也就沒道理了。

    他舀了一把水往胸前潑,想捋點那些沙子,就事論事的說:“那很巧,先生跟我以前的鄰居長得也像,一個嘴饞的胖子。”

    他受到的教養告訴他人得留點口德,但甄別留與不留的對象,也是人生的一門學問。

    邵博聞打死邵樂成的心都有,公平起見至少也該叫常遠少說兩句,然而大概是色令智昏,他只想有點想友情提醒邵樂成:常遠在P19當監理。

    監理是什麼概念?就是扯百家皮還得立於不敗之地的隊伍。而常遠的等級,他已經夠換個公司當總監了。

    胖是邵樂成的黑歷史,誰提他跟誰急,只是他沒想到常遠這個小公主竟然敢當面踩他的痛腳,驚訝碾壓憤怒,他直接被氣笑了,錯覺認為這人好像牛逼了不少。

    他仔細打量常遠,見他除了身上髒點,模樣和神情都很乾淨,挖苦起人來對仗得跟個排比句似的,分明是已經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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