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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長生不死豈是那麼容易的,伐髓洗骨難免會痛苦一番。白求仁抱元守一,意志堅定的端坐在怪草叢中極力調整氣息,不多時,無數的汗水自毛孔中狂涌不止,以這樣的出汗量下去,最多一時三刻,他便會變做一具人干。
木青山並沒有爽夠太久的時間,口中緩緩流入的汁液終於盡了,就在這最後一滴汁液流入咽喉的剎那,身體像是著了火般的滾燙感覺,好像自己成了一支大火把,熊熊燃燒。
終於,兩人的肉體承受能力幾乎同時到達了臨界點,一切皆被放下。兩人同時感覺到了一種極輕微且富於節奏的聲音。側耳傾聽,卻發現正是彼此的呼吸聲。
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卻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緊接著,天地好似停頓了下來,一切萬物皆在兩人的意識中陷入了緩慢而特別的節奏之中。
下一刻,木青山與白求仁同時驀然發覺自己已經站到了巨樹的頂端,最接近雲端的位置。但兩人偏偏卻又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軀體仍然倒在那可怖的怪草叢中。
這種狀態已經很難用語言和文字來表達了,兩人只覺得除了時間還在身邊緩緩流動之外,任何身外的一切事物皆已經靜止了,至少在自己的感官上是靜止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可偏偏自己卻能感覺到一顆完全靜止的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緊接著,兩人的意識有若沉浸在深不可測的溫暖大海里,所有節奏都緩慢到極點,近乎靜止,但又不斷波動。
精神與意識凝聚成一點,慢慢向四周擴散,有若漣漪,同時向四方八面擴散。這兩名可算是仇敵的一老一少萬萬也沒想到,兩人會在意識層面上有如此融合緊密的一刻。兩人被動的分享了各自生命中的經驗與記憶。
白求仁得到了木青山這十年來在山森中的童趣與快樂,而木青山的意識則非常反感的被動接受了白字世家的種種征服與欲望。兩人的意識分享了彼此之後,立刻成為了合而不同的兩種存在,比之前的單一要分別壯大了許多,繼而歡快的向四面八方延展。
四方八面都是意識,每個意識是一種體驗,這是生命的經驗,這些數以萬計的生命覆蓋著廣袤的土地,那是植物的靈覺。植物通過根部和大地深入接觸,連結成一個生命的汪洋。
白求仁隱隱有些似懂非懂的認知,而木青山卻是完全的懵懂不知,兩人此刻的狀態已經幾乎算是達到了道家一直所渴望成就的神遊物外之境界,但是卻又與純粹的神遊物外又有所不同。
沒有天人合一,而是人人合一,人樹合一,能夠彼此分享生命與生命之間的體驗,去找尋與認知其他的生命,認識一切生命的起始和終極,出生和成長、毀滅與創造。這也許才是生命的終之意義。
正如有位哲人所說,人與人之間是一座座孤島,人類之所以一直歌頌與渴望的友情與愛情,正是短暫聯繫這座座孤島的通道。愛人之間的彼此奉獻,兄弟朋友之間的義氣與犧牲,正是這種價值的體現。物以稀為貴,正因為世間的這種存在如此之少和不牢固,所以才被人類世代所傳頌。
兩人不斷的與周圍植物分享著彼此經驗,逐漸壯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這顆巨樹終於向兩人開始展開懷抱,開始彼此之間的交流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這顆巨樹所經歷的歲月如此之久遠,遠到難以想像。
他們仿佛「看」到了地球由一個死寂的星體,一直進展到充滿生命今天。在這顆植物悠長連續的生命里,所有生物不過只是電光火石的「發生」。無數的人類社會的世代更迭,滄海桑田的反覆變換。
如果說兩人合抱的意識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溪流,那麼這顆巨樹的意識便是一片浩無邊際的深海。驀然間,白求仁懂了,木青山也因為對方的懂了而懂了。
原來就是這麼可笑般的簡單,生物的死亡不過是場回歸,生命的開始便是從本源中分離出來的一場體驗,生命的死亡則攜著各自的體驗之後回歸至本源。
生命與本源的關係,就好比海洋和水滴的關係一樣。因為回歸的感覺是無比的美妙,所以生命在死亡之後再沒有歸來者。而這顆巨樹,就代表著本源,代表著一切生命終結的源頭。
兩人的意識糾纏在一起,不由自主的向巨樹所發出的那股生命洪流靠過去,這股生命洪流比他們倆的意識強大數萬億倍,等待他們的,只有再無比彼此的融合,成為這股洪流中的一份子,從而宣告這段生命的結束。
就在這時,木青山的意識體突然感覺到後頸微微一熱,明明是意識體,無形無狀哪來的後頸?木青山突然醒悟,自己現在是什麼?沒有肉體的自己是什麼?一縷魂魄?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這股熱流狠狠的刺了一下木青山的意識體,木青山下意識的大吼一聲,意識急劇下沉,再也無法保持與那棵巨樹,與周邊植物,甚至是與白求仁的聯繫。
一飲一啄皆自有定數,這股本不屬於木青山的精神能量是來自於那位老野人,野人這種神秘生物在山林中之所以能稱霸一世,神出鬼沒,皆因為它們與這秘境,巨樹有著細不可分的聯繫,它們與這顆本源樹既是朋友又是敵人。
野人們從與巨樹的體驗中得到了駕馭叢林植物的靈覺,卻不願意與本源融為一體,他們希望通過琥珀保存自己的肉體,等待精神從本源中超脫分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