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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丟下了。看著吳桂蘭穿著高跟鞋扭著腰臀越走越遠,成功黯然地垂下眼,擱在腿側的手指緩緩地收攏,最後緊緊地握成拳,指甲刺進掌心。
“走吧,喬。”阿森不知在何時來到了近處,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肩。“她不適合你。”
成功抬起眼瞼,看向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陌生人,不再抗拒地任他攬著自己走向停在路邊的車。阿蘭不要他了,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呢?有人肯收留他就應該偷笑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看著那個人帶走成功,吳桂蘭這才從一棵大樹後面轉出來,單手扶樹支持著無力的身體,她的目光變得茫然而淒涼。從此啊,這個肯全心全意對她的男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她……其實也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呵!
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般,她將額頭抵著粗糙的樹幹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走。
回到小院,她微一猶豫,徑直走向屋後。那裡是一片正在施工的住宅區,堆滿了沙石磚塊以及鋼筋木料,因為年節或者其他原因,在他們搬進來前便已停工了。
沒有粗大的楊樹,自然也沒有池塘。
第六章 記憶啊
小院的門鎖著,成功知道吳桂蘭又去拾荒了。習慣性地伸手到門框下面,摸索了半天,並沒有找到鑰匙,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背挨著門滑坐在地上。
新的環境很舒適,什麼都有,還有一大群關心他的親人朋友。可是他不開心,沒有阿蘭在身邊,連覺也睡不著。所以他又偷偷溜了回來,就算阿蘭會不高興,也沒關係,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而已。
“哥哥!”小荊突然從屋後轉了出來,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
看到他,成功很高興,沒有注意到他又髒又爛的球鞋上滴著水。“小荊。”張開手臂抱了小孩一下,感覺到他的冰冷,成功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奈。“你來烤火的吧。可是不行了……我沒有鑰匙。”說到這,他神色黯淡下來,有著濃濃的落寞。
“我知道。”小荊在成功面前蹲下,笑嘻嘻地道:“沒有關係。阿蘭姐姐說你回家了,你家比這裡還要好。”
聽到吳桂蘭的名字,成功立時精神起來,一把抓住小荊瘦小的肩膀,“你見過阿蘭了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沒有控制力道,但是小荊一點也不在乎,點頭道:“嗯,阿蘭姐姐說她其實也很捨不得你,只是啊……”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一臉的神秘。
成功登時緊張起來,急切地問:“只是什麼?”聽到阿蘭也捨不得自己,他甚至不想去辨別此話的真實性,只是覺得兩日來的愁苦一掃而盡,心中升起無盡的希冀。是不是……是不是他還可以回來?
“噓——”小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將小手指放到唇邊做出噤聲的動作,然後才俯到成功耳邊,小小聲地道:“因為……這個屋子鬧鬼。”說完,退了開來,看著成功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漠和玩味。
成功沒有注意,只是為得到的消息困惑不已。“鬧鬼?”他不是很能理解這兩個字,更加不能明白這與吳桂蘭不要自己有什麼關係。
笨蛋!小荊翻了個白眼,有些失望地站了起來。“你想不想去找阿蘭姐姐?我知道她在哪裡哦。”
聞言,成功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想。你要帶我去嗎?”清澈的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乞求,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有什麼問題?”小荊聳了聳肩,笑彎了眼。主動拉起成功的手,引著他穿過小巷往大街上走去。
小荊的手很冷,成功不自覺握緊了,想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傳遞給他。小荊因為成功的動作臉上浮起開心的笑。
“成功?”在走上大街的時候,成功恍惚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不由停下腳步回過頭尋了半天,並沒看到人。等收回目光,才赫然發現小荊不知何時放開了自己的手,正一個人往馬路對面走去。
“小荊!”看到一輛貨車突然駛過來,直直地撞向渾若不覺的小荊,成功嚇出一身冷汗,想也未想便衝上去想將小荊推開。
“成功!”一聲厲叫從身後傳來,吳桂蘭臉色慘白地看著成功莫名其妙地沖向高速行駛的汽車。
仿如一場默劇,成功的身體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般被拋飛至空中,然後再緩緩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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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受到那樣的撞擊之後,除了陷入短暫的昏迷外,成功竟然毫髮無傷,這無疑是一個奇蹟。
坐在病房外面,吳桂蘭將病房讓給了那幾個突然出現的人,其中一個中年美婦坐在床邊拉著成功的手無聲地垂著淚。美女就是美女,連哭的樣子也是那麼楚楚動人。
女人身後站著的男人雖然兩鬢含霜,但仍然風度翩翩,銳利的雙眸中有著深沉的悲痛,容貌與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成功有五六分的相似。不用太費腦筋,吳桂蘭也可猜到這一對中年夫婦與成功的關係。
另外還有兩個穿著名貴西裝的年青男人一坐一靠地挨在窗邊,神色凝重,一個從袋中抽出一根煙,剛叼到嘴上,又拿了下來,顯然想起病房中不能抽菸。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吳桂蘭並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不簡單,的確像是和她以前曾見過的林修喬的同類人。
咯噔咯噔,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廊道上響起,異常地惹人注意。
吳桂蘭將自己的目光從病房中抽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迎面走來,男的正是那天從她手中帶走成功的那個阿森,女的秀髮披肩,打扮清新靚麗,那眉眼似曾相識。吳桂蘭微一細想,立時憶起正是某夜自己從小混混手下救出的少女,後來林修喬還為她找過自己。
兩人走近,少女並沒認出吳桂蘭,阿森也只是沖她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和少女一先一後走進了病房。
目光追隨著兩人,只見少女徑直走到床邊,與那個中年美婦沒說兩句話便抱頭痛哭起來。
哭什麼?又沒什麼事,只是睡一會兒罷了吧。吳桂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心中則暗自打算著,等成功醒來,如果他還是要跟著她,她就想辦法帶他走,再也不去管其他。
主意打定,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想起下午在大街上看到成功時心中的激盪,以及車撞向他時那將自己籠罩的巨大恐懼,她仍有餘悸。
病房內阿森與其他幾個男人安撫住哭泣的女人,然後便與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走到窗邊低聲交談起來,目光不時地瞟向坐在走廊上的吳桂蘭。過了一會兒,兩人停止交談,阿森舉步向病房外走來,看樣子是有意同吳桂蘭談談。
吳桂蘭心中冷笑,暗忖我將人交給你們就是為了他的安全,現在弄成這樣看你又有何話說,當下凝神相待。
誰知就在此時,病房裡一通騷亂,竟然是成功醒了,阿森的步伐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吳桂蘭有些緊張地站起,惱火地看到那個少女撲了上去,將他霸占。
阿森按呼叫器叫來了醫生。吳桂蘭跟著醫生走進了病房,不過只是遠遠地站在能聽到眾人談話聲的角落裡,沒有摻和進那一團混亂。
對醒過來的人做了一番詳細的檢查之後,醫生肯定了之前的診斷,只是一過性的腦震盪昏迷,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隨時可以出院。
醫生走開後,吳桂蘭驀然聽到成功的說話聲,心頓時涼了半截。
“你們怎麼都來了?”那溫和而疑惑的語氣,不似成功。“爸媽,你們不是在紐約嗎?”
記憶恢復了。吳桂蘭腳下微軟,於是往後靠向牆,看著那群人的歡喜。記憶恢復了,那麼他可會再如之前那般喜歡著她?
“你還敢說,無緣無故失蹤了二十多天,我們能不回來嗎?”中年美婦又哭又笑地道,可以聽出其中欣喜其實多過埋怨。
“我失蹤二十多天?”成功的語氣有著遲疑,有著不敢置信。“我只是……剎車失靈,撞上安全島而已,又沒什麼事。阿森,你和我一起的不是嗎?我哪有失蹤,你沒有必要為了讓嘉嘉擔心而把事實如此誇大吧。我老爸老媽可是很忙的啊。”他伸手按住有些痛的額角,為這麼大的烏龍而感到無奈和可笑。
聞言,所有人面面相覷,還是阿森見機得快,身體挪動,擋在了成功與吳桂蘭之間,笑道:“你不是埋怨姑姑和姑丈都快忘了你這個兒子嗎?我只是趁機幫你完成心愿而已。”
其他人立時反應過來,都忙幫他圓謊,中年美婦破涕為笑地嗔道:“你看你,還這么小孩子脾氣,想我們可以直接打電話叫我們回來就是,不然你也可以飛過去看我們啊,有必要弄得每個人都心驚膽跳的麼?”
原來都忘了啊……吳桂蘭本來還有些期待的心瞬間寒透,一口氣滯在胸口,幾乎吐不出來。
也好……也好……忘了,就沒什麼可牽扯的了,就不必再擔心他是否會瞧不起自己,是否會嫌棄自己了。
從此,這個世上再不會有成功這個人。如是對自己說著,她吃力地抬起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腿向兩步遠外的門走去。
“那是誰?”身後突然傳來林修喬疑惑的詢問聲,她心中一震,頓了下。
“一個醫院的護工而已。”有人回應。
吳桂蘭落寞地笑了笑,再次抬起腿。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天已經薄暮。沒有開燈,吳桂蘭安靜地坐在爐旁的椅子中,任黑暗逐漸加深,最終將自己完全湮沒。
“王永荊,一九七九年臘月生。”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語氣幽涼中透著冷酷。“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媽媽是收廢品的。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掉進家門前的池塘中淹死,屍體沒有被打撈起來,下年春天,全家搬走。之後池塘被填,建了現在這個小院……”
咯咯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是小孩子特有的清脆悅耳。
啪!電燈突然亮了,打斷了吳桂蘭,也驅走了一室的漆黑。
啪嗒!啪嗒!隨著一聲接著一聲濕鞋踏地的聲音響起,一串濕漉漉的小孩鞋印出現在緊閉的門口,並逐漸接近安然坐在椅內的吳桂蘭。
“你用不著嚇我。我連活人都不怕,會怕你這死鬼?”吳桂蘭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冷冷地笑。“不防告訴你,這房子我住定了。”和一個鬼爭地盤,她還是生平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