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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熱鬧的早晨,有水流的嘩嘩聲、阿婆催著孩子上學的叫聲、自行車的鈴聲、小吃的叫賣聲……那種雜七雜八的聲音,顯得特別的有活力。可惜,那些活力的早晨現在已經離她遠去了。
大學前,她和爸爸、媽媽、外婆四個人擠在上海弄堂里的一間十多平方的屋子裡,現在,她一個人住一幢二層建築的木式小樓,位於札幌的一所國家公園附近。
多麼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在上海醫科大學讀了五年外科,憑藉一篇關於心臟病與氣候的論文,她被日本最著名的醫科大學乙大破格招進碩、博連讀班,專修心臟外科。最後一學年,她在北海道醫學院的附屬心臟專科醫院實習。她紮實的理論基礎和女性特有的細膩還有她的聰慧和鑽研,使她在一群實習生中很快脫穎而出。她順利進入手術室,擔任日本最出名的心臟外科教授的助手之一。
冷以珊有時想人生真的是一齣戲劇。
那天,她和教授剛進手術室,打開病人的心腔,為病人做修補心室的手術。突然,教授身子一晃,握手術刀的手劇烈地顫抖,身子一滑,年近古稀的教授癱倒在手術台邊。手術室中一團慌亂,外面的院領導和病人家屬更是面無人色。
對著正處在深度麻醉中的病人,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冷以珊深深地呼吸,驀地出聲,“我來做。”說這話之前,她從沒有為一個手術主刀過,最多做些fèng補傷口的工作。
沒有人應聲。冷以珊神情嚴峻的看了眼身邊的護士長,沉著的拿起了手術針,清晰地命令著她遞上醫用器具。所有的人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冷以珊額頭的汗密密的。
四個小時後,手術室外的燈亮了,病人被推了出來,手術室超乎想像的完美。
冷以珊就像是一個配角,因名角的意外,她替代上場,誰料,她一炮唱紅了。
有人說冷以珊運氣好,有人說冷以珊有做外科手術的天賦。冷以珊總是一笑而過。
醫院裡的高管開始關注這個來自大陸的實習生。接下來,冷以珊又獨立主刀了幾個難度比較高的心臟手術。甚至有次,她還擔當了一例心臟移植手術的主刀。
畢業前夕,醫院高管找到冷以珊,捧出高薪、住房、休假等各項誘人的條件來聘任她,其實,他們更想能和她訂下終生聘用的合同。
冷以珊留下了,並不是因為那些誘人的條件,而是她喜歡上了札幌這座充滿活力綠色城市。
現在,冷以珊是醫院裡最有名氣的心臟外科主治醫生。原來的教授因中風,再也沒有能走上手術台。
冷以珊從床上坐起,拿過床頭柜上的晨衣,穿好下床。客廳里山本太太的木屐聲發出“噠、噠”的聲音,她應該是在做早飯,不是壽司,就是米糰,再配上一碗熱熱的湯豆腐。
山本太太五十多歲了,是這附近鎮上的居民,孩子在國外讀書,丈夫早逝,一個人呆在家中嫌悶,偶爾出外幫人做點家事。
醫院幫冷以珊租房的時候,對房主提出要找一個很會做家事的婦人,房主推薦了山本太太。
木式別墅是眾多旅遊度假旅館中的其中一幢,附近有小川、河石、林樹、青山,幾樹櫻花夾雜於遠遠的山間,粉色清淺,像道青煙一樣。
冷以珊拎著行李過來時,嚇了一跳,一個人住這麼大這麼美的房子,有點太浪費了,還有一個人侍候,有點過了吧!
“住的環境好,心情才會好,然後工作才能愉快。醫生的手比音樂家的手都重要,不能碰任何家事,請個鐘點工是應該的。”醫院高管很鄭重的說。
冷以珊無語,反正付錢的是醫院,她樂得享受如此奢侈的生活。
山本太太很盡職,日本料理做得不錯,房子也打掃得乾淨,冷以珊的衣服,天天都熨好、疊好,放在床前。若不是工作非常的辛苦,冷以珊覺得她現在的生活就像是天堂一般。
媽媽曾經過來陪她一周,直嘆冷以珊的命真好。只是媽媽不會日語,天天關在屋子裡,她又沒時間陪媽媽,一周後,媽媽還是回擁擠的弄堂去了。
奢侈的生活享受是要付出代價的,冷以珊每天都累到極點,回家時,差不多近午夜。這麼大的房子,屬於她的也只不過是一張床。
白天要面對愁眉不展的病患,晚上又要面對一室的冷清,冷以珊不再覺得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是種享受了。她渴望笑聲、吼聲在這所房子裡迴蕩著。
“小姐,你起來了嗎?”山本太太拉開木製紙門,探過身子。
冷以珊已經換好了上班的裝束,寶藍色的連衫裙,很簡單,頭髮隨意束在身後,一會進手術室前,護士長還會為她重新梳扎的。“好了!”冷以珊對山本太太笑笑。
早餐已擺在小餐桌上。山本太太今天做的是札幌非常出名的味噌口味的面點,味噌溫和噴香,麵條也頗有咬勁,“山本太太,今天早餐好好吃!”冷以珊連喝了幾口麵湯,夸道。
山本太太溫婉地跪在一邊的榻榻米上,慈祥地笑笑,“早晨起來的時候,看到路邊的櫻花和梅花都開了,心情一下就非常快樂,是不是把快樂帶進麵湯,味道就不同了?”
冷以珊“噗”一聲笑出來,“是啊,然後喝麵湯的人也跟著快樂起來了。”
“那你多吃點,一會做手術很費力的。”
做手術確是又費力又費腦,那種緊張和壓力,不是常人能夠體會的。
“外面的櫻花真的開了嗎?”冷以珊快樂地看向門外。
“嗯,北海道冰雪融化得慢,春天比京都慢許多,現在札幌街頭的樹才開始吐嫩芽,櫻花、梅花和桃花都開了,札幌的遊人也多起來了。”
“那我一會坐車時要好好看看。”冷以珊推開面碗,站起身,稍整理了下,拿起風衣,對本山太太欠下腰,上班去了。
日本人多禮,冷以珊一直不太習慣。呆了六年多,她現在偶爾欠下腰,大部分招呼時,她是點點頭。太過多禮,其實是種疏離,日本人防心很重的。幸好她是憑醫技吃飯,不要去操心像《白色巨塔》中醫生們那些勾心鬥角。
冷以珊通常是坐公交去醫院,這是她堅持的。做手術的手,依照醫院高管的話為了保護她敏感的觸覺,車也是不能開的,為她特地備了個司機。她嫌不自由,一離開醫院,她渴望自己只是街上很普通的一個人。
天天坐,公交司機也認識冷以珊了,但不知她是心臟醫院裡鼎鼎大名的名醫。“嗨!早上好啊!”司機沖她揮揮手,停下車。
冷以珊笑著跳下車,“早上好,天氣不錯哦!”
“嗯,春天來了!”司機微笑著指著車外。
冷以珊笑著坐下來,側過身對著車窗。山本太太說得不錯,遊人確實是多了起來,各種膚色的,背著包包,舉著照相機拍這拍那。
“生活在美麗的北海道,真的是種福氣。不要坐飛機,不要花錢,就能免費看到這麼漂亮的風景。”司機感嘆著說,把車開得飛快。
“是呀!”冷以珊深有體會的點點頭。
公車經過城中心的樹林,一對高挑的男女站在路邊旁若無人的激吻,路人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剛好是紅燈,冷以珊臉正對著樹林,好巧也發現了這火辣的一幕,不禁為這對情侶的勇敢而臉微微一紅。擁吻的情侶,路邊常見,但很少有這般高挑、般配、出眾的情侶,他們像是那種T型台上的模特,衣著時尚,作風新cháo。冷以珊不禁多看了幾眼,他們好像不是蜻蜓點水般的啄吻、輕吻,而是法式深吻,俊美的男人還算自如,美艷的女子已開始氣喘吁吁,以一個專業的心臟科醫生的眼光觀察,女子此時的心跳已近一百二十。
男人像是感覺到冷以珊的凝視,驀地鬆開女人,看向冷以珊,那是一張俊美性感的男性臉龐,冷以珊嚇得忙坐正,目不斜視的看向前方,像做了什麼壞事一般,臉通紅,心怦怦直跳。
綠燈亮了,公車重新啟動,冷以珊輕吁了一口氣,從公車的後視鏡中瞟到那男人邪魅的一笑。
心臟科醫院不像是一家醫院,更像是一所療養院。院中風景優美,潔淨安靜。冷以珊走進醫生辦公室時,就看到護士長美代急急地從院長辦公室跑出來。
“冷醫生,快,院長請你去一趟,有個台灣病患點名要你醫治。”美代口中催得緊,卻不伸手拉她。冷以珊有個習慣,不穿便裝見病患。
冷以珊有條不紊地穿上白上衣,戴上醫用口罩,只露出一雙清澈如鏡的眼眸,美代很有默契地為她把頭髮別進醫帽中。
“唉,如果你沒這一身裝束,誰也不會罷剛剛進門的那個像小女生的你與醫院中的冷醫生聯繫起來的,現在的你給人一種沉穩的信任感。”美代笑著說。
“但也好像老了許多。”冷以珊輕聲嘟噥。
“醫生越老越吃香,那是資本。”
“唉,對於女子來說,那是悲哀。”
美代怪異地看了下冷以珊,“冷醫生,你多大了?”
“幹嘛?”
“呵,也許你該談個戀愛了吧!”
冷以珊聳了聳肩,拿起桌上的病歷,“我現在又戀愛的時間嗎?”
第二章浪漫櫻花(二)
院長藤野的辦公室在醫生辦公室的最里端,除了比一般辦公室大一些,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只要藤野院長在,辦公室的門就一直洞開著,無論醫生還是護士隨時都可以進去和他聊工作上的事,私事也可以,他算是個比較和善的老頭。
“病人周似蕾,二十六歲,台灣人,昨晚進院的,已做過心電超,沒有太大的異常,疑似心絞痛。但病人一直按著胸口,說疼得很,整夜都沒能入睡。”美代邊走邊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她結婚三年,為了工作一直沒有要孩子,事業心很強。
冷以珊沒有說話,露在口罩外的眼眸清澈無波。美代習慣了,在沒有徹底確定病情時,冷以珊通常不會隨意說出什麼結論的,這也是讓她最佩服冷以珊的地方。
冷以珊有一種超出年歲的冷靜和自信,讓人無條件的信賴著她。
“冷醫生來啦!介紹下,這位是冠氏集團的冠總,這位是他太太。”藤野一看到冷以珊走進來,忙指著沙發上一位俊偉的男子和一位清麗的女子,笑著說。
冠世傑有點吃驚冷以珊的年輕,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優雅地伸出手。冷以珊意思似的碰了下,就縮回了手臂,對容妍輕輕點了下頭,算是招呼,容妍展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