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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點失望,他和助手信步在學院裡走著,不是有學生認出他,主動上來打招呼,莫小雨在一邊陪著。
“這是誰在彈琴?”邁森一震,盯著暮色中一幢紅磚小樓。是貝多芬的第一交響曲,跨度很難,技法複雜。但是彈奏的人卻處理得很好,雖然在表達上還欠強烈,但卻表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風格,幾乎可以錯覺他內在強大的魔力正要掙脫開來。
莫小雨詫異地看看他,“這是馬教授的秦室,裡面彈琴的可能是他的學生。”
“為什麼沒有來參加考試?”邁森問。
“我不太清楚。”
邁森腳步一轉,直接地走進小樓。琴聲越來越近,他抬腳上台階,二樓的琴房門大開著。邁森悄悄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鋼琴邊,一個金髮碧眼的小男孩正投入得演奏,手臂利落地在琴鍵上跳躍,沒有華麗的指法,卻有著天然的率真,還有對音樂一腔的熱愛。小男孩彈得忘情,小嘴微微地盪起笑意。
邁森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孩,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他仿佛看到孩童時的自己坐在鋼琴前,下面擱著墊腳的板凳,甚至連彈得激動時頭一點點的舉動都一模一樣。但他卻又感到,這孩子會超過自己,他小的時候對曲子的處理沒有男孩這樣的天分。
一個漂亮的音符為樂曲畫上完美的符號,邁森忍不住鼓掌點頭。
左念其探下琴凳,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著站在門外的不速之客。“邁森先生?”馬教授也聞聲從裡面走了出來,伸出手。
“就是他,呵,邁森先生,昨天堵車時,我就是看到他,他是不是和你小時候的照片很像?”助手站在後面,也看到了念其。
“哎,真的,像一大一小兩個版本。頭髮、眼瞳、鼻樑,太像了。還有,還有,都會彈琴。”莫小雨驚奇地在一邊直眨眼。
眾人的注視下,兩對藍眸相交上,邁森心“咯”的一下,掠過一絲驚愕,世界上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左念其不知什麼像不像,但對眼前這位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頭髮和眼眸的男人有點親切感。他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很怪,為什麼不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是黑頭髮、黑眼珠呢?媽咪說那是因為他是從西方來的天使。上海的外國人也多,但他發現和他一樣的頭和眼眸的很少。
他對著邁森笑了,藍眸晶亮晶亮。
“他是你的學生嗎?”他詢問地把目光從左念其的臉上離開,然後有急切地轉向左念其。
“是的,我最小的卻也是讓我最得意的學生,是個很有音樂天分的孩子。”馬教授自豪地說。
邁森突然在左念其面前蹲下,手指溫柔地撫摸著他粉嫩的臉頰,怪上,他對這個孩子竟然湧上一種對琪琪的疼愛之情,“想去國外學琴嗎?”
莫小雨連忙翻譯。
左念其有點茫然地看向馬教授。
“念其,這位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鋼琴家邁森先生,你想跟著他去國外彈琴嗎?”馬教授微笑地問。
“不要!”左念其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呆了,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他是用德語來回答的。“我就在中國學琴,陪著媽咪。”
“你會德語?”莫小雨失聲驚呼。
左念其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用德語回答道:“我媽咪是最棒的德語翻譯,我當然就會說德語了。”
“有這種因果關係嗎?”莫小雨可不這樣認為,她學德語可是學得很辛苦,“那你爹地是德國人嗎?”
左念其小臉上閃過一絲寒意和防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我們認識一下,好不好?”邁森聲音有些顫抖,男孩會說德語,更讓他感到有種出自體膚的熟稔,“我叫邁森!”
“我叫念其。”左念其禮貌地伸出小手,然後在邁森的兩側臉頰親了親。
也有一個其?邁森已經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了。“念其,叔叔非常喜歡你彈的鋼琴,你想跟叔叔去奧地利學琴嗎?聽說過維也納、金色大廳嗎?”他真的喜歡上這個小精靈似的孩子,愛惜上他驚人的天分,還有許多許多說不出的緣由。這種感覺比一見鍾情還要一見鍾情。
“我知道維也納和金色大廳,媽咪說我是從那裡飛到東方的天使。但是我現在不想離開媽咪,我要留在中國學琴,等念其長大後,再和媽咪一起去。”
邁森點點頭,知道孩子有戀母情結,“你是哪個國家的?”
“中國呀!”念其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我媽咪是中國人,我當然也是中國的。”
“那我可以見見你媽咪嗎?”
念其眨了眨眼,“媽咪今天去出版社送書稿,要晚一點才能來接我。”
“沒關係,我等她。”邁森不想錯過這個孩子,孩子出國確實有點小,但是他還是想給孩子父母一些建議,或者期待幾年後這個孩子能去歐洲的音樂學院接受非常正規的教育。不知為什麼,在聽到念其的琴聲後,還有見到孩子後,他突然對孩子就有種責任感。
“邁森先生,晚上和平飯店有個宴會,我們該過去了。”莫小雨怯怯地提醒道。
邁森倨傲地一挑眉,“我很累了,推了吧!”
莫小雨難堪地低下頭,撇撇嘴,這位鋼琴家的脾氣還不是一點的大。
“念其的媽咪一會該到了,邁森先生,請坐。”馬教授含笑拉過椅子。
“我想再聽念其彈會琴。”邁森抱起左念其,走向鋼琴,兩個人並肩坐下,“B小調馬祖卡舞曲,會嗎?”他拿起琴譜,翻著。
念其兩隻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耳朵豎著,樓梯上響起輕輕柔柔的腳步聲。
“媽咪,媽咪!”念其從琴凳上跳下,激動地往外跑去。
“念其?”柔軟恬雅的笑聲在樓梯口響起,“不要亂潑,媽咪接你回家嘍!”
邁森俊朗的面容忽然失形於色,高大的身子微微顫慄,他呆愕地看向門外。
第三卷 愛上“卡布其諾” 第四十四章 說愛不容易(四)
左幽的心情出奇的好,童書系列順利完結,出版社依約付清了所有的稿費。因為合作愉快,主編又和她定下了下本書的翻譯合約,並預付了一部分稿費。左幽想著自己真是被物質化了,捧著一大筆錢,樂得像個孩子似的,腦中飛快地對這筆錢做了一個打算,一部分寄給父母,一部分給念其付學費,一部分準備換個大的寓所。現在的家是在太小,到現在都沒敢給念其買鋼琴,沒地方放呀!有個大一點的寓所,念其就可以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裡練琴,而不要天天去音樂學院的琴室了。
明天突然變得美好起來,她去音樂學院的路上,嘴角一直彎著,腳步是輕快的。心中想著今天破例帶念其去吃個西餐,說起來,好像很久沒和念其去西餐廳了。念其雖然是在中國出生,但骨子裡像極了邁森,對中餐很一般,反倒是很習慣西餐。中餐在國外貴得沒譜,同樣,西餐在中國也是價錢不菲,肖白常帶念其去吃,她只有在一些特別的日子才會帶念其去。
左幽到音樂學院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馬教授的琴室在二樓,樓梯口的燈好像壞了。她小心地扶著扶欄走上去,聽到念其在叫著“媽咪”,她怕念其摔倒,急忙叫道:“念其,不要亂跑,媽咪上來了。”
她一拐進琴室的大門,念其就興奮地撲進她的懷中。她含笑蹲下來,替兒子理理稍有點皺亂的上衣,摸摸頭,“我們念其今天有沒有好好練琴啊!”
左念其用力地點點頭,“有,馬教授有夸念其,還有那位叔叔,”念其轉過身,指著裡面,“他說念其琴練得好,要帶念其去國外學琴。”
左幽緩緩地抬起頭,就在抬頭的那一剎那,一個人已經投影在她的瞳孔上。
畫面停格了,空氣凝結了,連呼吸都停止了。血液從腳上竄到頭頂,又從頭頂急速下降。她的腿情不自禁地哆嗦,嘴唇也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記得他,一刻也沒有忘記。日日面對念其,就猶如看到縮小版的他。
她看到他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藍眸像要瞪出眼眶外,看著她像看到了天外來客,手指握成了拳,整個人都在抖。
幾年了?七年,他們七年沒有見面了。曾經,他們之間也共有一個七年,還孕育了一個女兒,似乎也恩恩愛愛、甜蜜過,但是,他卻殘酷地把她推出了他的生命,甚至連女兒也一併帶走了。她以為她的世界在那個時候崩塌了,天地間昏暗一片,幸好有了念其,她的人生有了新的意義。
捨棄了她,他應該過得不錯吧!至少看上去不錯,衣著考究,身材、面容和七年前沒有多大改變,高雅、俊美、成熟的男人,很招人注目,不像她,瘦得脫相,就連裴凌帆看到她也嚇一跳。
當肖白要帶念其學琴時,她就預感到會有相遇的這一天。她和他生活了七年,耳濡目染也知道音樂天分高是怎麼一回事,念其可以比別人少花多少年的時間久可以走到音樂的高坡,而在你最高處,他在,念其怎麼可能與他不相遇呢?
所以她猶豫、掙扎,但最後還是放棄了自己的私心。只是沒想到這相遇來得是如此的快,而且不應該是在這裡相遇呀!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左幽希望相遇的時候,她看上去能好一點。她不自在的拂拂頭髮,有點慌亂,想彌補些什麼,但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好與不好又有什麼區別,和誰在作比較,他們早已不是對方的誰。都已經離婚七年,還不夠滄海桑田嗎?
他是為念其特地來的?
左幽心中突地一震,然後是無由的惶恐和疼痛。她抱起念其,緊緊地按在懷中,眼神一點點冷卻,然後冰凝。她收回對視的目光,漠然地走了進去。
他的嚴重只有她……是她,是他最愛最愛最最深愛的妻子,離開了他七年的妻子,俏麗的短髮,清婉瘦削的面容,牽扯著他激動而又狂喜,卻又脆弱的心,他不得不按著心口,生怕激烈的心跳會破腔而出。
他久久地凝視著,目不轉睛,腦中像一片真空似的,俊容一再的痙攣。這是上天的安排嗎?她怎麼會在上海?她好瘦,目光碰到她懷中的小人兒,呼吸猛地一窒,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不要問,念其是他的孩子,所以才會讓他產生那麼多的熟稔和親切,所以念其會說德語,所以念其會有鋼琴天分。是那一晚嗎?他為積極愛你個來臨的分別,失控地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像傾盡一生一世地愛她。上帝,他做的什麼蠢事,竟然沒想到她會懷孕!邁森懊惱地恨不能拍死自己。他那麼對她,她還生下了他的孩子。她一定很恨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