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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左邊第四個。”
她不由得避開了視線,“山口先生,翼沒有了心……會不會冷?”她恍惚地問。
山口真一怔住。
“不會,他的心裡裝著你,應該會很燙。”
“他說過除非死神,其他任何事物都不會把他從我身邊搶走的。我說死神也不可以,我會從死神手中把他搶回來。”眼淚自冷以珊的眼中奪眶而出。
“那時……沒有辦法,神仙也救不了他。”他握緊她的肩膀。
“為什麼不試一下呢,我救了那麼多人,一定也能救他。我是好好地把他送到醫院樓下,溫暖的體溫,溫柔的微笑,他問我可不可以把婚禮放在年底。現在,這一具冰冷的石碑是什麼,好冷,我不要看。”
“冷以珊,你這樣子,渡邊先生會心痛的。”
“沒有心的人怎麼痛,為什麼要摘走他的心,心沒有記憶,那個人不是他,這裡睡著的人也不是他,他還如何愛我?”她哭泣中望著他。“在他最後的時刻,我沒有陪著他,沒有吻他,沒有抱他……讓他一個人獨自離開,翼會不會傷心呢!不會,沒有心,也就忘了我,以後我和他相遇,他也不認得我……都是陌生人了……陌生人了……
“冷以珊,你鎮靜一點。”山口真一抱緊她,心痛如鉸。他有點後悔說出一切了,也許被欺騙還是最幸福的。
“我很鎮靜。”冷以珊抹去臉上的淚水,“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回醫院……我要把心還給翼……我不要他忘了我……”
“冷以珊!”他扣住她的手腕,“你……要去殺了大島浩嗎?”
“翼,翼,翼,你在哪裡?我是以珊,我來了,你答應我啊!”冷以珊愕然地看著他,轉過身,然後,放聲大喊。
喊著喊著,淚水噎住了喉嚨,發不出聲來。冷以珊像個孩子,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山那邊傳來了回音:“……以珊……我來了……”
第二卷不惹塵埃第三十七章落葉滿階(二)
山口真一和冷以珊回到市內,雨已經停了,晚霞染紅了西方的天空,空氣清新得醉人。
“我要……回上海了。”冷以珊在山口真一事務所大樓前說道。
山口真一抿緊唇,現在這個時刻他是不敢放冷以珊走的,她單薄的身影讓他心痛。
與她相處的這幾個小時以來,他發現冷以珊並不像別人口中講的那樣冷靜,也不是像他以為的那樣柔弱。
剛剛她在山裡痛哭的樣子,他明白她的心中像藏著一座火山,又像翻滾著一面淚海,兩者交融著,已快把她逼近到瘋狂的邊緣。她竭力在控制著,不想自己崩潰的樣子被別人看到,所以她要走開,這可能就是別人口中說的冷靜。
在一個人的天空下,冷以珊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只有渡邊翼知道了。
他不由得羨慕起渡邊翼,雖然只活了二十多年,但與冷以珊相遇,兩個人彼此深愛著對方,毫無保留,最始到最終,這份戀情堪稱完美。遺憾的是,他走得太早。相比較而言,渡邊翼很幸福,生前被清清冷冷的冷以珊熾熱的愛著,死後還有她在想念著他。
他也年近而立,女朋友談了好幾個,對於男女間的一檔子情事,他可謂遊刃有餘,但像渡邊翼與冷以珊之間這種純淨而又濃厚的摯愛,他沒有遇到過。如果那天死去的人是他山口真一,他相信不會有哪一個女人會像冷以珊對渡邊翼這樣對他的。可能會掉幾滴眼淚,難過十天半月,說長了三個月吧,她們一定又會重新投入新的懷抱。
說來好笑,假扮渡邊翼,與冷以珊簡訊聯繫的二個月里,他第一次有被觸動心弦的感覺。
整個心情都沉澱下來,滿心滿懷中,只有一個人,想她時,眉眼彎彎,唇角帶笑,心溫柔得能溢出水來。
那些簡訊不是他編造的,是他出自肺腑的真心關愛。
他那一幫新貴朋友之間笑談,無能的男人才專情,他以前也會跟著附和。現在,他明白,一個男人能夠遇到一生讓他專情的女子,那才是最大的財富和幸福。
他不敢說喜歡冷以珊。像她這樣的女子,一生只愛一個人。他沒有自信能得到她的特別對待,他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用關心、憐惜、尊重的目光。
他奢望過,如果她知道這二個多月和她保持聯繫的人是他,她會不會對他好一點。事實是不會。
冷以珊堅強地站著,拒絕任何人的扶助,既使已在風雨中搖曳不定。
先是面對心愛的人變心離開,現在發現原來心愛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以前的心痛和幽怨現在演變成絕望的撕裂劇痛,雙重的打擊,很少有人承受得住。
她需要一個舔傷療心的地方。
當初對她隱瞞事實,確實是種殘酷。
山口真一扣住冷以珊的手腕,“如果你真的要回上海,我送你回去,但要等我處理好手頭的案子。不過……我建議你還是留在日本,心結在哪裡繫上,還得在哪裡解開。你要面對渡邊先生過世的事實,逃避只會讓自己陷在悲傷中,走不出來。”
他一定要想盡辦法留下她,度過她最難過的日子。
“山口先生,多謝你為翼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我……知道該怎麼做,該怎麼樣走。”她淡漠地對他講,禮貌到疏離。
她提醒他,她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冷以珊,你不是我的責任和義務,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但你把我當成渡邊先生的二個月里,我想一切都有點不同了。所有的事情又是從我口中說出的,你……如果有什麼,我怎麼向渡邊先生交待。”
“翼……不會知道的。”她喃喃地仿佛嘆息。
“他的軀體是不完整的,但他的靈魂不是,當他在天堂里俯看著我們時,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律師不會以情動人,只好挪來唯心的說辭。
“靈魂?”冷以珊淡淡搖頭,“如果靈魂真的存在,生與死就沒有距離了。”
傷心成這樣,她還能保持這份冷靜,山口真一無話可說了。
“今天已經晚了,這個話題我們明天再聊,我送你去渡邊社長家,和玉子夫人說說話吧!”他想了好一會,說。
同病相憐,玉子夫人和她一定有許多共同語言,說說、哭哭,心裡的痛就會減輕了,他這樣想。
冷以珊抬起頭,目光瑩潤,她並不是要回上海,她只是想離開東京。心中一直有個念頭,總覺得翼走得突然,現在很迷茫,一定是在某個路上等著她,她要去尋找他的蹤跡。
“好不好?”山口真一輕輕催促了一句。
“好!”她點了下頭。翼會先回家嗎?
山口真一和冷以珊按響渡邊家的門鈴時,渡邊俊之和玉子就明白了。
玉子眼淚汪汪地抱著冷以珊痛哭,渡邊俊之無言地和山口真一對坐著,渡過翼的照片放在壁爐上,溫和的笑望著冷以珊。
“我帶她去了山里,她哭得像個孩子。我沒敢讓她回國,強行留下她了。”山口真一低聲說。
渡邊俊之嘆息地看著被玉子抱著的冷以珊,“既然所有的事就說開了,我……和玉子決定以後把她當女兒一般,翼愛她,心裡一定放不下她,我們就代替關愛她吧,明天讓秘書給她家中打個電話,這個假期她就留在我們身邊。”
“社長,大島先生入戶籍的事,我要催催嗎?”
“不催了。”渡邊俊之瞟了一眼桌上的報紙,上面有一篇大島浩的報導。他身體痊癒後,要重返時裝界,在年底時有一個新裝發布會,是婚紗新裝。
渡邊俊之對大島浩一直是充滿愧疚,現在,他的體內又有翼的心臟,他更覺著大島浩是自己的兒子,誠心地想接他回家。
可惜大島浩在見過生父之後,很禮貌地謝絕了他的好意。大島浩有自己的驕傲,渡邊俊之能理解。
“真一,這一切都是天意。對婚姻不忠誠,老天會懲罰的。命中注定,我……沒有子嗣。”
“呵,社長這句話,講得我都不敢結婚了。”山口真一開玩笑地說,想調節下屋內沉悶的氣氛。
“婚前怎麼胡鬧都沒什麼,如果結婚,那一定要遵守自己的承諾。”
山口真一笑了笑,想結婚,那也得有一個結婚的對象,他斜視了下冷以珊,她溫柔地替玉子拭著淚,神情非常平靜。他不禁皺了皺眉,如果冷以珊痛哭,他心裡還會輕鬆些。
冷以珊不是一個冷情的人,她越是這樣,心頭的火山如果噴發,那一定是驚人的。
“你忙了一天,早點回去吧!以珊,我們會好好照顧的。”渡邊俊之說。
山口真一站起身。
“冷以珊,我先回去了。”他和她招呼。
冷以珊和玉子一起站起身,把他送到門外。她沒有說話。
山口真一坐在車裡,想著,沒有了渡邊翼的手機,他能不能和她再發簡訊呢?
冷以珊提出想睡在渡邊翼的房間,玉子同意了。
渡邊翼的臥室很大,一邊的牆做了書櫥,一邊是陳列架,放著他從小到大的獎盃、獎狀和男孩子喜歡的各類玩具。在他的床前,掛著她的一張照片,是她代表留學生在全院師生大會上發言時的。短髮飛揚,目光慧黠、自信,臉上一縷淡淡的微笑。
她有點怔住,聞到時光流逝的味道。
“這裡還有,都是你!”玉子從書架上拿過一本相冊遞給她。
有她在學院裡行走的身影,有她站在實驗大樓前的自信,有她想家時仰望天空的思念,有她吃飯時默默咀嚼的淡然,有她上台領獎時的羞澀……也有他和她的合影,離得很遠,她微笑地看著前方,他微笑地看著她,深情款款溢於言表……
“他上碩博班一年級時,放秋假,對我和他爸爸說,學院裡有一個優秀的中國女留學生,清麗又出眾,實在不像讀醫學的女生。寒假時,他就把你的照片帶給我們看,很多,都是在你不知情的時候抓拍的。他不是一個失札又冒失的孩子,我和他爸爸說,翼一定是喜歡上那個女留學生了。”
“我……們那時不認識。”這樣的照片,這樣的往事,滿是甜蜜,冷以珊眼眶微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