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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抗議這種沒有民主的做法。”
……七嘴八舌,沒有一句歡迎之語。門外一張白皙的小臉早已蒼白。
走廊上匆匆跑來學院的公務科長,一臉的大汗。“容妍同學,對不起,我有事耽擱,來遲了。”
“沒有關係的。”溫婉而又柔美的嗓音,不似北方普通話那般生硬。
“那我們進去吧!”科長疏離地側過身,先進了教室。容嬌輕抿下嘴,跟了進來。
突然進來的身影如一枚安定劑,教室里瞬間風平浪靜。哇,靚女!長長的秀髮紮成馬尾,可愛的束在腦後,一雙晶亮的清眸如會悄語,秀麗的面容靈韻十足。剪裁大方的冰藍連衣裙,被門外吹進的風飄起,俏逸、優雅。手中捧著的一堆書本,顯然她也是位新生,她自然散發的大氣,在前衛而又時尚的女生中,無疑她是太特別了。
陸浩心“咯”一聲停了下,驚愕地看著亭亭而立的女生,先前的煩燥一掃而光,心情恬靜如水,突地想起紅樓夢中的一句話:這位妹妹,我認識。好象在許久許久以前,尋尋覓覓這樣一抹倩影,今天,終於見到了。
男生們都看直了眼。
“土成那樣!”女生嘴裡不滿,但心中卻不得不為那抹靈氣秀美而感嘆不如。
路曉禮貌地走到一邊,把講台讓給公務科長,順便瞟了眼容妍,好一個秀氣的女生,象從唐詩宋詞中走出來的,有種江南煙雨般的靈韻。這樣的大陸生應該會很討人歡喜,她的心稍微安定了點。
“各位同學!”公務科長面色嚴峻,揮動雙手,“靜一靜,這位就是從中國江蘇省考進台大的第一位同學----容妍,大家歡迎。”
飛毛腿飛彈從教室上空呼嘯而過。
在座的菁菁學子,如被某位武林高手隔空點穴,呆愕在那裡,嘴巴半張。
大陸生怎麼可能這麼清麗?
沒有掌聲響起。
容妍緩緩作了個揖,“大家好,我是容妍。”
天,連聲音都好聽的讓人討厭。
不對,傳說中女間諜哪一個不是靚麗可人,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不要為她的柔弱所打動。說不定,下一刻,她從包中掏出的就是一枚手彈呢!
學生們都不禁哆嗦了下,瞧好最近的門在哪裡,彼此對視一眼。目光在下一秒取得共識,所有的好感全部蒸發,從現在開始,他們都有了一個共敵------大陸生。
陸浩的心一下從天堂慢慢降落,穿過大地,繼續下墜。這位妹妹我見過,是見過,前世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吧!
容妍感覺到從四面八方she來的一束束目箭,她一直保持著禮貌的淺笑。來台之後,和同學們先被禁足在飯店,然後一個個遣散到各校,她就不再做那個秋夢了。
公務課長難堪地乾笑著,攤攤手,轉過頭,“好了,路教授,接下來就交給你吧!容妍同學,再見!”他默默的看了容妍一眼。大陸生,從今後,你要好自為之了。
搞不清當局的意思,招收幾名內地學生,真的做到教育統一了嗎?無數的限制,哪裡是讀書,與綠島人有何區別。
學生們表情的瞬息變化,路曉看得仔細,心情一下就沉重了,她沒想到學生們會如此反應強烈。這位大陸生就象一塊殞石,從天上飛落下來,不談激起千重浪,只怕要冒出一座火山了。
“坐那邊吧!”路曉指著前面一個空位。
容妍還沒走過去,只聽座椅“嘩啦啦”一陣亂響,空座四周的同學飛速撤離。
只是那麼定了下神,容妍象沒看到發生的一切,越過空位,走到路曉指著的位置緩緩坐下。
“那我們繼續訓導課吧,”路曉穩了穩心神,“導師今天要給大家特別講講台大的校徽,這是每一個台大學子都應銘記的。台大為發揚光榮傳統,並開示來者,爰將本校之作育目標與立校精神,融會於校徽之中,俾全體師生知所勗勉。
校徽由三部分組成。一校訓、一傅鍾、一椰樹。-校訓:「敦品勵學、愛國愛人」為立教之根本,修身之準則。一傅鍾:作息定時,生活有序,俾聞聲惕厲,精進不已。一椰樹: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步康莊大道,養恢宏志氣。至若圖案中之梅花布局,藍白設色,及雷文邊緣,乃融合立國精神與文化傳統之精蘊,庶台大人之三復斯義焉。”。
教室里靜得出奇,不是因為被導師的話所吸引,而是一道道目光齊唰唰地全she向了容妍,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容妍占去了。他們如此緊張,而她怎麼可以背挺得直直的、注視地聽導師講話呢?要知道,如此凌厲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話,是可以把她殺死百次、千次的。
路曉一個勁地直皺眉頭,想含蓄地提醒同學們不要如此對待大陸生。下課鈴聲響了。
說實話,這一刻,路曉竟然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同學們,今天的訓導課就到這兒吧!哦,那位,你……呵,叫容妍?你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同學也可以來問我。我是你的導師-----路曉。”
“謝謝路教授。”容妍點頭,目送路曉離開。
路曉站在門外,遲疑地回下頭。她有點小小的罪惡感,覺得自已有點不負責任,好象把羊扔進了虎群,可是她又能幫什麼呢?這個大陸生太麻煩了,早知道,就不接這個新生班了。教教自已的專業課,客竄時事評論,多好!
假如只是假如,事實是她班上現在有了位大陸生。怎樣讓她和同學們相處融洽,她真的要動動腦筋了。
教室中的溫度,陡降到零度以下。敵視的目光太明顯太刻意,容妍心微微一縮。
“喂,聽說了嗎?昨天又抓到了一批大陸偷渡客,四十多人,難道大陸快過不下去了嗎?”
“還快過不下去,本來就民不聊生,沒有民主。知道沒,紅燈區的大陸妹,一百台幣包一晚,便宜呢!”
“我老爸在大陸就有二奶、三奶,那些女子見錢眼開,最不值錢。”
“哼,大陸人最虛偽,一手拿著槍,一臉上帶著笑,口中還喊和平。開戰就開戰,光明正大地打,死也死得其所。搞什麼搞,還教育統一?”陸浩冷冷地說。
容妍第一次認為做個聾子很幸福。惡毒而又無情的話語,如利箭般,一枝枝she來。十九年來,她沒有見識過什麼叫醜惡,父母一直疼她如至寶,她連和同學爭執都沒有過,一切是那麼美好。無助、無依,抓書的手指泛白,要忍要忍。在北京集訓一個月,她閉著眼都能背出她是特別的,不能生事,要顧及國家的臉面,要注意影響,不能成為頭條新聞的話題。
委屈只能埋在心底,再過一陣,等他們習慣了她的存在,就會好起來的。
抬頭,幽幽看著校園中的蒼松翠柏,她是如此希望著。
六,“美好”的校園生活
習慣是件太難的事。
容妍打開課本,傻眼了。台灣的漢字雖然比遠古時簡化了許多,可是和大陸的漢字相比,還是太複雜了。有些可以從偏旁部首來猜測出字的本意,但有些卻相差徑遠。教授們的講課方式和口語與大陸更是有許多不同。容妍買來字典,一切只能從頭開始。課堂上,筆記無法跟上,內容無法消化,容妍一時有吃不消之感。
學院分配的公寓,是四人合住。因為怕被傳染,無人願意與她合住。空曠的寓所,夜夜惡夢相伴。
無人同行。獨自夾著課本,拿著學院指示,在各個教學樓中尋找教室。等到找到時,課已開始。在冷漠和注視禮中,走進去,大有光榮就義的悲壯感。幸好翹課生很多,教室中還有座位,容妍慶幸不必站在門外聽課了。但是她不敢坐同一個教室的同一個位置,領教過多次所謂的惡作劇後,她有經驗了。
對於別人的含砂she影,她練就了一幅充耳不聞、置之度外的功夫,兀自把自已沉浸於對往昔的回憶之中,再什麼樣出格的話也不會傷著她。
去過一次餐廳,因為別人的“不小心”,杯盤飛舞,一碗油膩的湯自肩而下,胸口順便染上了五顏六色。好不容易捧著餐盤坐下吃飯,餐椅搖晃不停,沒等她站起,就跌了個實實在在,四周響起震耳欲聾的轟笑聲,她也苦笑笑,再也沒有踏進過餐廳。學院的便利社中,什麼都有,沒有人和錢過不去,對三餐不作過高要求,還是能勉強對付過去的。
學院中各式社團大貼招生啟示人,但卻附加一句不招大陸生。
導師每次課畢,目光掃過全班,碰到她時,就急忙離開,當她欲開口想提問什麼,導師就抬手看表,再有什麼,也悄悄咽了回去。
一次是意外。
二次是巧合。
三次呢,容妍不再往下想。
她的大學生涯,真的很“美好”啊!
清晨起來,便直接進入戰備狀態,如履薄冰地一步步前進,唯恐稍有不注意,又踏進了某個陷阱。她不介意別人的言語攻擊,他們也倦了,現在改用眼神表示對她的蔑視。一個總是默默承受的敵手,會讓人失去鬥志的。當她不存在好了,當然除了在課堂上相遇,平時你想見也見不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容妍好象過得還不錯。
看著課堂上專注聽講的倩影,陸浩心一窒,他不能容忍她能如此自在、如此坦然。
他要她可憐,要她狼狽,要她哭泣。
“喂,大陸生,明天新生聯誼,你來參加吧!”陸浩搶在容妍出教室前攔住她。
“大陸生去,我就不去。”後面不知哪位小姐叫了一聲。
“隨你們,反正我要她去。”陸浩很酷,眼都沒抬,直直地看著容妍。
容妍揉搓著書角,小心地問:“請問是什麼樣的聯誼?”
“就是大家一同去遊樂場玩玩,然後一起聚個餐什麼的。你以前沒參加過聯誼?”陸浩不耐煩了,眉毛動個不停。
“我對這附近不算很熟,我還是不去了。”容妍笑笑,側身想走開。
“你是不是想搞分裂?拒絕我們台灣人的友好?”陸浩隱忍地閉上眼睛,他一個大男人不想隨意動手。
容妍沉吟了下,“我會去的,幾點?”
“明早九點,遊樂場門前見,不可以遲到。”陸浩嘴角盪起滿意的笑,瀟灑轉身。
容妍只覺得背後一陣陣發涼。
隔天,陽光很艷。容妍站在院門口打車,忽然眼前閃過一縷強光,她嚇得眼一閉,睜開時,只看到的士師傅怪異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