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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律師會不會神經有問題?”美代壓低聲音說。
“怕是大問題。”
“冷醫生,你……不會和渡邊醫生有什麼經濟糾紛吧?”不然人家律師怎麼找上門來。
冷以珊轉過頭,臉上寫著“你真的太會想像”。
“呵,也是!”美代聳聳肩,“要去和渡邊社長打個招呼?”
“我要去銀行!”打個招呼很容易,後面該接什麼話呢!冷醫生好嗎?好!我們家翼要結婚了!恭喜!
蒼白而又空洞的招呼,不打也罷。
洗好澡,換上外出裝,白色的襯衫,淺灰長褲,腰間束一根寶藍色的皮帶,看著鏡子蒼白消瘦的臉龐,心中滑過酸澀的自憐。
“冷醫生,你今天應該去約個會!”美代擦拭著頭髮,對鏡子的人說。
冷以珊低下眼帘,默默地走出休息間。
沉寂多日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下,進來一條簡訊。她怔住,打開,臉色不由地白了。
“以珊,札幌今天溫度很高,風都燙人!該吃飯了吧,餓得太久不要吃飯粒,那會對胃不好,吃點湯麵,一口湯一口面,又營養又好消化。聽話,不要怕麻煩。翼!”這是渡邊翼第一次主動給她發簡訊,感覺強烈得就象在她身邊。冷以珊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她握著手機,驚慌地跑出辦公室,站在走廊上,左右張望。
她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又跑出醫院大樓,站在陽光下掃視著花園的四周,然後,她跑到街頭,喧鬧的人群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都不是他。
她閉上眼,讓緊繃的心緩緩歸位。
渡邊翼,你是做捉弄我嗎?看到我為你緊張為你失措,你開心嗎?
渡邊翼,有個佳慧小姐,就好好地過,不要打擾我,不要讓我討厭你。
陽光直she到她清麗的面容上,眼帘下一顆水珠晶瑩剔透。
第三十章 花都謝了嗎(五)
冷以珊不想在醫院裡碰到渡邊俊之夫婦,手術一結束,就出了醫院。渡邊翼的一條簡訊卻把她平靜幾天的心湖又擾亂了,在街頭髮了好一會呆。她沒有回覆,反到是把簡訊給刪了。
渡邊翼已經和別的女人住在一起,再和她牽扯著,她莫名地有點委屈和失望。她是驕傲的,有自己的尊嚴,渡邊翼背著佳慧偷偷摸摸的對她問候,害她對渡邊翼以前的六年的回憶都有了一絲動搖。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
一個人也沒有打車,在烈日下走了很久,推開銀行大門時,心情稍微好受了點。
銀行里的冷氣開得很強,從外面猛一走進來,冷以珊打了個冷戰。櫃檯里的服務小姐笑著上前問她有要幫助的。
“請幫我看下這張卡上有多少錢?”她從包中掏出一張卡。
美代笑說冷以珊上銀行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自己同樣也覺得怪異。
從實習醫生開始,冷以珊就不再讓爸媽給她匯錢。
在日本讀書五年,學費沒花多少,學院提供的獎學金很高,可吃住總要花錢吧。日本的消費很高,爸媽又不是什麼成功人士,給她讀書的錢也是從家用中硬省下來的。
讀醫科的學生學業不輕鬆,擠不出時間出去打工賺外快。除非不必要的開支,她很少用錢,不談添置新衣了。那時,她很在意錢,關注著人民幣與日無的匯率,有時多買一本專業書,她都會心疼半天。
一直到做實習醫生,她的一鳴驚人,讓她賺到了第一筆日元,還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那以後,只是她動手術,藤野院長就會讓醫務課長給她送一筆醫元。手術的次數多了後,醫務課長給她辦了張卡,也不知會她,直接匯到她卡上。
正式接受醫院的聘書時,錢對她來講只是一個數字了。房子的租金和鐘點工的薪水都是醫院付的,醫生在醫院的用餐是免費,她又整開裹在醫生的白袍中。很少有自己用錢的機會。
醫字為了維持醫生的清譽,不讓有的醫生向病患索求回報,在薪水之外,每做一台手術就多加一筆補助。她是全醫院做手術最多的醫生。
月底發薪水時,小護士們捏著薄薄的薪水袋,不知是誰無意看到了她一個月的薪資,一個個大張著嘴,半天沒辦法合攏。她一月的薪資比她們的一年收入還要高。
這些都是美代當笑話說給她的,她笑笑。天上不會往下掉餡餅,她也許有一些從醫的天賦,如果沒有付出常人無法想像的努力,她能有今天嗎?
醫生是一份做到老學到老的職業,稍一懶怠,就會落後。啃書啃到深夜,手術前緊繃,獨在異國的孤獨……這些苦別人是看不到的,她們只看到她的薪資。
服務小姐短短微笑地說出一串數字,冷以珊眼眨了眨,沒有回應。
“小姐,請問你還需要什麼幫助嗎?”服務小姐熱情的又問。
冷以珊臉一線,她剛剛走神沒有聽清服務小姐說了什麼。日元面額小,成萬成午的,就是到億,換成人民幣,就不是什麼大數字了。“請幫我按現在的匯率換算成人民幣,看看是多少?”
“離三百萬人民幣不遠了,冷確來講是二百八十九萬。”
這個數字嚇了冷以珊一跳,她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請幫我匯二百萬人民幣給這個人。”她把早就寫好的匯款地址交給服務小姐。二百萬可以讓爸媽在上海的郊區買幢寬敞的房子、可以讓媽媽不要再和一群年輕的紗廠女工搶飯碗了、可以讓爸爸不再起早摸黑的開計程車。
“好的,小姐,你到那邊坐一會,馬上就幫你辦好!”服務小姐接過地址和她的身份證,走進櫃檯。
等候的座椅設在銀行大廳的左側,冷以珊轉過身,一抬眼,看到一個拿著張報紙也在等候的男人有點面熟。
她怔了下,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面熟的男人是很久不見的山本健。上次見面,她態度很不友善,山本健也是大大失控。
突然見面,好象有點難堪。
“冷以珊。”山本健放下報紙,微閉下眼,喊了聲她的名字算是招呼,冷硬的面容上連笑意都沒有。
“你好,山本先生。”客氣,是一個禮貌的疏離。她走了過去,在隔了他兩個張座椅的位置上坐下。“沒有上班嗎?”
山本健皺了皺眉頭,“我好象和你講過我過了暑假到北海道大學教書,現在是假期中。”
不軟不硬的一個釘子,到讓冷以珊有了不再講話的理由。她把玩著包帶,看著櫃檯裡面忙碌的銀行職員,無視山本健she過來的不悅視線。
“你也食人間煙火呀!”山本健冷冷地說。
“呃?”她聽出他在譏諷她,覺得很好笑。山本健無來由地把許多怨氣強加到她頭上,與他這一臉冰冷的成熟男子樣有點不相稱。
“讓山本先生失望了吧,我食人間煙火,一樣為五斗米折腰。”
山本健聳了聳眉頭,“失望談不上,只是震驚。醫院把你侍候得那麼好,你還要錢幹嗎?”
“我喜歡數錢的感覺!”
山本健抿緊了唇,“真看不出。”
“人的心都是被一層外表裹住,當然看不出。”冷以珊開心地看到服務小姐向她走來了,她忙站起身,頭也不回。“山本先生,你慢等,我先走了。”
“小姐,款匯好了,這是匯款收據和你的卡,請收好,歡迎下次光臨。”服務小姐禮貌地對她彎下身。
“謝謝!”冷以珊小心地收好東西,拉開銀行的大門。立時又覺得走進了一座熱氣騰騰的浴室之中,背後很快就沁出細密的汗珠。現在的天氣是札幌四季里最熱的幾天,太陽都西斜了,溫度還很高。
“現在準備去哪?”山本健站在她身後,問。
“你……也這麼快?”冷以珊有點驚訝。
“我辦好的時候,你才進來。你眼裡只有錢,哪會看到我的存在。”這話象指責又象幽怨,到讓冷以珊辯不清了,有一點清楚的是他是故意留下等她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她一能地脫口問。
“可怕的職業病!”山本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她不知道別墅旁邊住的什麼鄰居,不知道附近便利店裡戴著耳機哼著唱著的小女生叫什麼,不知道以前搭坐班車的司機心情怎麼那麼好,一直樂呵呵的。她不和外人搭話,外人也不搭理她。但她一走進醫院,無論是護士還是病患都搶著和她說。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她總溫聲問。說多了,變成了她的口頭禪。
發愣的冷以珊有點茫然失措的樣,讓山本健訝異了。“我剛剛做過體檢,所有的指標都很正常,我好象不需要你的幫助。”
“哦!”不需要,那就沒講話的必要。他們之間講話不是他激怒她,就是她激怒他。她越過他的肩,看看有沒有空著的計程車。
“我媽媽生病了。”山本健突然說。
“山本太太怎麼了?”冷以珊收回目光,關心地問。
“前幾天血壓有點偏高,在屋中都暈倒了。”山本健冷硬的面容有點抽搐。
“看醫生沒有?”
山本健點頭,“看過了,說因為上了年紀,又偏愛吃甜才引起的。以後多注意飲食,會好轉的。”
“有許多疾病在年輕的時候都潛伏在體內,老了後,就會突然爆發出來。所以平時就要多注意。請代我向她問好,我有……時間會去看望她的。”畢竟照顧了自己一年多,也算有一點感情的。
“今天沒時間嗎?”山本健看著西沉的太陽,不相信她現在還能編出上班的藉口。
“沒有,我要回去加班。”冷以珊向大街上的車流舉起手,想攔下一輛出租。
“你不是從不上夜班嗎?”山本健按下她手,問。
“是加班,不是夜班。我要看看後面幾個手術的病案,我……過兩天要回國。”她很不喜歡向山本健交待自己的行蹤,可又想不到別的理由,只得實話實說。
“要一個多月後才能回日本吧!”
冷以珊無力地嘆了口氣,今天中午遇到的那個發神經的律師山口真一、眼前的山本健,他們好象對她都很了解似的,她有那麼透明嗎?
“可能更長一點。”假期是隨工齡而增加的。
山本健抬眼看到對面的餐館,“那一起吃個飯吧,吃完飯,你再回醫院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