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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年,她和那個大使一起幸福嗎?
邁森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隨著她的身影移動而移動,嘴巴張了張,抖得連半個音都發不出。
“媽咪,就是這位叔叔!馬教授說他是鋼琴家。”念其有點崇拜又有點害羞地指著邁森介紹給左幽。
左幽淺笑,放下念其,強斂住心神,“你好,邁森先生,好久不見!”她禮貌地伸出手,用嫻熟的德語招呼。
不逃避,就當無愛也無恨,如煙往事,都已過去。
邁森看著眼前的那隻蒼白纖細的小手,心痛如割,她稱呼他為“邁森先生”,這一聲就把這一手之間的距離拉到了天邊,她不會原諒他了嘛?他抖索地伸出手,顫巍巍地伸過去,輕柔地握住,剛碰到她的手,她已經抽回了,他的手僵立在半空中。
一邊的莫小雨訝異地直眨眼,她見過一次左幽,在德國駐上海辦事處的新年晚會上,她硬弄了張請帖過去。左幽是被特邀的嘉賓,因為那個系列的童書,促進了兩國兒童書籍之間的交流。左幽笑容很淡,對誰都是。她猜不出左幽的年紀,太濃的書卷氣看上去像個大學女生,但左幽嘴角落寞悲涼的笑意,又好像應該是有故事的人。她怎麼也沒猜出左幽竟然有了一個六歲的兒子,而且還是一個混血兒。“你們認識?”她看看邁森,又看看左右,脫口問道。
左幽拉住滑下的包帶,淡淡笑道:“邁森先生第一次來華演出,我和你一樣,是他的陪同翻譯。”
“哦!”莫小雨釋然地點點頭,無心地說,“這是你兒子啊,和邁森先生好像!”
“金髮碧眼的小孩子看上去都像洋娃娃,外國人看我們中國人也都像一張面孔,其實差別很大。”左幽神情一冷。
“也是!”莫小雨嘖嘖嘴,不過,這孩子也太像邁森先生了。
邁森悲戚地低下眼,掩飾著心中的酸楚,喉間有些哽咽。她不願承認他們之間曾經的關係,只是兩個不相干的人,連念其她也不願與他牽扯。這是他的兒子,是他和她的兒子,和他一個模子,她把念其教育得如此優秀,如此乖巧,他不配做一個父親嗎?
“馬教授,念其是不是表現不好?”左幽控制住心亂,問。她很想就此奪門而去,永遠不見讓她的心揪得生疼生疼的男人,但不能,有些事總要解決,總要問個明白,不然會有後患。
馬教授驚了,“沒有,念其非常刻苦,給他的功課,總是完成得最好。”
“那為什麼要把他推開呢?”左幽瞟了下邁森,他像呆了般,直直的盯著她。
“不是,呵,是邁森先生覺得念其是顆好苗,想讓他去國外接受更好的教育。”馬教授訕然一笑。
“是這樣啊。馬教授,念其還小,我認為他現在在中國接受你的指導就已經是最好的。出國,過幾年再說吧!念其還是麻煩你了,我會配合你的練琴時間。”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
左幽心中稍微平靜了點,她牽過左念其,“馬教授,莫老師,邁森先生,再見!”她含笑一一點頭,母子倆轉身向外走去。
“幽!”邁森再也控制不住,追上去,顧不得琴室里幾個人的愕然,抓住左幽的手臂,懇求地看著她,“幽,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好嗎?我沒別的用以,就吃個飯。”
左幽疏離地一笑,太了解貓咪的左念其明白媽咪此時一定很難過。媽咪最難過時,她在人前只是微笑,卻手指冰涼。“謝謝,時間已經不早,我要帶念其回家。念其就在國內學琴,你不要操心了。再見!”
邁森不鬆手,她微微地掙扎,眼神中有著不厭煩。“我……我送你回家。”
她沒有表情地傾傾嘴角,“外面還有公車,很方便,多謝了。”她成功地甩開了他的手臂,抱起兒子,急匆匆地往樓下跑去,黑暗中,少跨了一個台階,腳下一空,她嚇得騰手抓住扶手,驚出一身冷汗,腳卻不慎扭了,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顧不得疼,她拖著傷腳,往學院大門跑去。
“幽,幽!”邁森在後面緊追著,她看都不看。校門外剛好停了輛班車,她問也不問,直接跳了上去。
邁森看著消逝在暮色的班車,挫敗而又悲絕地呆立著,淚,悄悄地盈滿眼眶,一滴滴滑下臉頰。
他應該笑啊,是他要離婚的,生生地把他與她分離七年。她沒有打擾他,離開得很徹底。他成功了。再見面,她一點都沒有妨礙到她,一點也沒有帶給他困擾,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嫌多餘,這不是他想要的嗎?
邁森痛苦得閉上眼,淚水長流,不,不,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從前,現在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愛她,是她的妻子啊,是他的蠢,他的自以為是,造成了這一切。他還有資格愛她嗎?
“邁森先生!”莫小雨怯怯地遞過紙巾。她猶豫了一會,好奇心顧不上唐突,“那個那個左幽小姐只是你的陪同翻譯?”
邁森拭去眼中的淚,“你認識她?”
“嗯,她是德國那個暢銷童書的譯者,有點小名氣。”
“她做文字翻譯?”邁森一愣,“她結婚了嗎?一直在上海?”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在上海由好多年了。她譯書非常快,我聽朋友說的,出版社稿費也給得很高。結沒結婚,你問馬教授呀,念其一定有留個人資料的。”莫小雨眨巴眨巴眼,說。
邁森眼前一亮,拔腿就往琴房跑去。
“左念其隨母姓,是單親家庭,母親左幽,父親這欄沒填。”馬教授說。“怎麼了?”
邁森臉色白得像張紙,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他所謂犧牲似的離婚,沒有讓她幸福,而是把她的妻逼上了一個獨木,她小心翼翼地走著,艱難地一步一步,她才瘦成了一把骨。這種犧牲有意義嗎?誰又得到了快樂?
他沒有成為天使,而是扼殺了幸福的惡魔。
他咬緊唇,指尖狠狠地掐在掌心,淚水長流。
……
“媽咪,我們要去哪裡?”左念其看著外面閃爍的燈光,扭頭問左右。除了音樂學院,媽咪帶著他一站又一站的坐車,不看站牌。他以及那個坐了很久的車了,怎麼還沒到家呢?
左幽茫然地抬起頭,只知道把念其抱的緊緊的。去哪裡呢?她不知道,只想去一個邁森找不到的地方。上海夠大,人夠多了,居然都能遇到。找不到的地方有嗎?
她不擔心別的,只是害怕他會又以不能埋沒孩子的天分為由,把念其從她身邊奪走,偏偏她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愛情,早已從她的生命中遠走了,她不去奢望,也不願再和邁森有任何牽扯。可是孩子是兩個人的,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這個事實。以前,他不曉得,她才過得平靜,現在,他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她該怎麼辦,已經失去琪琪了,她不能再失去念其了。
“不要離開媽咪,不要。”她抱住左念其,痛哭失聲。
左念其嚇住了,“我不離開媽咪,不離開。”他忙不迭地說。
“念其,我們不學琴,好不好?”她抬起淚眼。
藍眸閃過一絲無助,然後低下頭,輕輕點了點頭,“嗯,念其不學琴。”
左幽不忍,捧住孩子的小臉,憐愛地親了親,淚沽沽地從眼中流個不止。
她有點不敢回家,抱著念其想去蘇雯家住一宿。走到蘇雯家獨幢小洋樓下時,聽到裡面傳出一聲接一聲的怒罵,還伴隨著摔碎東西的巨響,她緩緩轉過身。
什麼叫合適的婚姻?因為相愛結合,也不能保證一輩子能走到老,婚姻里有太多的變數,讓人防不勝防。因為需要結合,把愛丟棄一旁,沒有患得患失的婚姻,應該是風平浪靜的,卻也一樣逃不了劫數,像蘇雯這樣。
蘇雯因為老公的婚外情,現在是焦頭爛額,她不能再給蘇雯添麻煩了。
愛也不行,不愛也不行。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考驗人責任和義務的磨練。一直走到最後的夫妻,還有愛嗎?
結婚,不代表就找到了所謂的愛情和幸福。反過來說,一個人過也沒什麼,她這七年不也過得很好嗎?
少了誰,世界一樣轉,別人也一樣過得好好的。
回家的車上,念其困得趴在她肩上睡著了。她想起他們還沒吃晚餐,更別提西餐了。
如果上天註定她的人生孤獨,那也沒辦法。不能反抗,就強悍面對吧!
車到站,她付清車費,抱著念其,艱難地拖著傷腳,往公寓走去。爬上樓梯,開了燈,邁森像個木雕一樣捧著一堆的食物,站在門外。
第三卷 愛上“卡布其諾” 第四十五章 說愛不容易(五)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左幽吃驚了。若誰說地球和太陽相撞,她都相信有這種可能。不是說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只要你想到,你就能做到。邁森初來上海,不會中文,在弄堂、街巷中穿梭來往,不一樣找到了她這個窩在閘北區的小寓所嗎?
她不想讓他進屋的,可是時間太晚了,念其又睡著了,她不能把念其一個人丟在家中,跑到樓下和他喝杯茶或者喝杯咖啡。
她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掏出鑰匙,把念其移到左肩,邁森想幫她抱念其,她避開,這些動作她做的很熟練了。六年,她不都是抱著念其在這樓梯間上上下下。
“你請坐。”她開了燈,用眼神對他示意下客廳中的椅子,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進念其的房間,把孩子放到床上,脫了鞋、外衣,怔然地看著熟睡的小臉,她嘆了口氣,蓋上被單,輕輕帶上了門。
淡黃的燈光下,邁森表去哪個非常震愕。他大概掃視過小寓所了,沒想到她會過得如此寒酸吧,她不會為此有什麼抬不起頭,一切都是她憑雙手得來的,寒酸也是自己的本事,至少她自立了,不用再倚賴誰。
“你坐!”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為他倒了杯水,抿了抿唇,故作平靜的微笑,在他對面坐下。
邁森接過水杯,自進門到現在,他的心和他的人一直都在抖,他無法原諒自己,這間小寓所多一個人都不太好轉身,奧地利別墅的餐廳都比它大,卻住著他的妻子和兒子。小小的臥室,小小的書房,巴掌大的廚房和客廳,處處都透著女主人的精打細算和生活的艱辛,也透著縷縷家庭的溫馨和快樂,也說明沒有父親和丈夫,她和兒子一樣會過得很好。
邁森看著左幽,直直地看著,因為愧疚,因為心疼,藍眸中浮上一層濕霧。,他好想抱她,緊緊地抱著,為她七年來的辛苦,為她的堅強,為對她的誤解,抱著,可他不敢,也沒有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