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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看了她一會,下車,與她調換位置。
她的車技似乎不怎麼樣,或許是她不熟悉帕薩特的性能,車開得有如閒庭碎步,在路口,還會磨蹭好一會,搞不清是向左還是向右。
“這個區,我不太熟悉。來的時候又多是晚上,我在公車上,沒注意路邊有什麼建築物。”她察覺他在看他,汗顏地解釋。
他嘴角微傾,“以後多開幾趟就記得了。”
“我暫時沒有買車的打算。”
他調低了椅背,一手支著眉梢,“前面是大拐。”
“大拐是向左還是向右?”她緊張地扭過頭問,不提防把油門當剎車踩了,車嗖地向剛亮起的紅燈衝去,“啊,怎麼辦?是紅燈,紅燈!”她一路驚呼。
車終於剎住了,只是剎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雖然車流稀少,但來來往往的車輛經過時都會朝他們投來善意的一瞥。
她拭去一頭的冷汗,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警察向這邊走來。
首都的警察真是盡職呀,她哭喪著臉對他說:“你一會什麼都不要說,我來對付他。”
要不是怕她會錯意,他真想放聲大笑。車門一推,他迎向警察叔叔。
“夏主播?”警察大吃一驚,“你怎麼……?”敬禮的手僵在耳畔。
“剛下節目,頭有點暈,又喝了酒。我朋友剛從國外回來,不認得路,是我的錯,沒及時提醒她,她想轉彎已來不及了。”他伸手與警察相握。
“哦哦,夏主播真是辛苦。”警察偷偷瞟瞟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個清麗的女子,夏主播的女友?
“在你們面前,我哪敢提辛苦。請開罰單吧!”
“啊,這個情況比較特殊,就特別處理吧,又沒造成壞的影響。只是你朋友還能開車嗎?”頭埋得低低的,瞧著象嚇得不輕,警察看了不覺心生憐惜。
“我想應該可以。”夏奕陽輕笑,眼中滿溢著迷離的光華。
14,雙人舞
艾俐相親的地點叫“北京心情”,下午供應咖啡、西點,晚上可以點菜喝酒,中西合璧式的餐廳。
艾俐的車送去修理廠保養,兩人約好就在餐廳會合。從下午四點起,她就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著葉楓過去。
葉楓呆到六點,實在吃不消了,打車過去。餐廳的門面並不張揚,進了門,服務小姐迎上來,問道:“小姐幾位?大廳還是包廂?”
“我找人。”
服務小姐笑容一斂,熱情立減。
沿著大門是一條走廊,一邊是大廳,一邊是一排包廂。艾俐站在包廂門口,沖她直跺腳,“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教授已經來了?”她悄聲問,朝里看了一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起來,沖她點頭微笑。頭髮沒禿,肚皮沒腆,談不上英俊,但滿身的書生氣,給他增色不少,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還好呀!”她貼著艾俐的耳邊,道。
“好就給你。”艾俐白了她一眼。
她乖乖閉上嘴。
教授並不迂,看得出艾俐的不情不願,為了不讓氣氛太尷尬,只得一直找葉楓說話。葉楓看看艾俐,覺得過意不去,就卯足了勁替艾俐盡地主之誼,又是給教授布菜,又是倒酒。教授是個風趣的人,席間妙語如珠,逗得葉楓直笑。
“我出去下。”菜上了大半,艾俐為了完成爸媽的囑託,搶先去買單。
艾俐雖然不說話,但她一走,屋內氣氛就不同了。葉楓今晚笑得太多,嘴角都酸了,禮貌地讓教授多吃菜,自己端著果汁,小口小口地抿著。
“葉小姐,這是我的手機號。”教授從口袋裡掏出一本便條箋,龍飛鳳舞地寫下一行數字,遞給葉楓。
“我一會轉交給艾俐。”葉楓接過。
教授推推眼鏡,清咳了兩聲,“這是給葉小姐的。我在北京還要呆兩個月,在葉小姐方便的時候,我想能請葉小姐出來吃吃飯、喝喝茶,只有我們兩個。”
不必加上後面一句,葉楓也聽明白了。“教授,你會不會誤會了?”葉楓啼笑皆非地捏著便條。
“葉小姐是我今天的驚喜,緣份的事,誰都難以預料!”教授一板一眼地說道。
好人真是不能做,葉楓欲哭無淚。
出了餐廳,她假裝沒注意教授she向她的灼熱視線,連再見也沒說。本來就沒有再見。
“哈哈,他真這樣說?”艾俐聽她說了教授的邀約,很不厚道在路邊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覺得他是病急亂投醫。”她苦笑。
艾俐拭去眼角的淚,“可能到了這把年紀,選擇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沒辦法那麼挑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很差?”她氣憤不平,推了艾俐一把,突然發現艾俐象失了魂似的盯著街對面。她順著艾俐的視線看過去,斑馬線的盡頭,劉偉柔情蜜意地牽著一個笑得象朵似的女子,正在等綠燈亮起。
“艾俐,我們走吧!”她拖了艾俐就走。
艾俐酸澀地收回視線,整個人呆呆的。
“我是他學生時,他說學院禁止師生戀。我們成了同事,他是別人的丈夫。他離婚了,戀上了自己的學生。我真的很呆,其實不管在他的什麼時期,他身邊的人都會是我。因為他不愛我。牙套妹,你說我到底在守候什麼呀?”艾俐捂著臉,淚水從指fèng間迸流湧出。
她無奈地抱著艾俐,任四周的暮色將兩人緩緩罩住。
少女的暗戀,是悠長而輕盈的,與其說是戀,不如說是崇拜。成年之後的暗戀,卻是漫長而苦澀的,她希望得到回應,希望得到承諾。當希望變成絕望,除了默默流淚,又能埋怨什麼呢?
你有愛他的自由,他亦有不愛你的權利。
本來吃完飯兩人想好好地逛個街,葉楓也想添幾件輕薄的春裝。天氣越來越暖,大衣已經穿不住了。艾俐哭成個淚人似的,在哪裡都成外人注目的焦點,兩人只得打車回家。她在艾俐那裡呆到十一點,喝了兩杯乾紅,才回自己的公寓。
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艾俐的書房和臥室都擺著劉偉的照片,有講課時、用餐時、大笑時、沉默時。她看了更心酸,讓艾俐扔了,不要再看。
“留著吧,這樣我有可能死心更快。”艾俐苦笑,“因為看不到他,我會想得更凶。如果人真有輪迴,上輩子我必然是殺他全家的江洋大盜。”
她笑不出來,拿開艾俐的酒杯。
她和邊城也拍過許多合照,在出國前,她統統撕了。現在想找一張回味一下,都沒有。
夏奕陽公寓的門開著,又是原生態的山歌,語速悠長、纏綿,象是山風吹過麥浪,又象是溪水流過村頭,還象月光下姑娘脈脈含情的凝視。
她輕叩門。
也不知從哪天起,這已成了一個默契。當他的門開著,必然就是在等她。其實只要她回來,他若在家,門總是開著的。
她覺得他們相處的還算愉快。他們是同學,她沒有反感他的理由。他對她坦坦蕩蕩,表情從容,言語間謙和有禮,一派君子風範,還偶爾經常指導下她的工作。到底多吃了幾年傳媒飯,他比儼然已成她的良師。
“回來了?”他穿著深色T恤,灰色長褲。屋裡沒有開大燈,他可能是從書房出來的。淡黃的壁燈下,他的黑眸格外的深邃有神。
她沒有進屋,就倚著門框,“這什麼歌?”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喜歡嗎?”
她老實地搖搖頭,“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通俗音樂,可能我就是一個俗人。”
他笑,“上次青歌賽,原生態組演唱時,我請人錄了一盤,我媽媽愛聽。”
“你媽媽是個歌手?”
“我媽媽愛唱山歌,可惜她不識字。我妹妹上了三年藝專,畢業後在縣文化館工作,現在專門替音協採集四川山區的民間音樂。我爸爸在我上高一那年,生病過世了。”
認識好多年,她好象是第一次聽他說家裡的事。她低下頭兩手交握,“你工作這麼忙,難得回家一次吧?”
“讀書時,要省路費,不能回家。現在是忙得沒時間回。前年我父親六十歲的祭日,我回去了一趟。哦,我妹妹五月想來北京玩,來的時候你幫我照顧一下她。”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
“怎麼,你不肯?”
她眨眨眼,“不是的,我……”
“進來,我讓你看看我妹妹什麼樣。”他微微抿唇,笑得陽光燦爛。
她歪著頭,心想這人真是會得寸進尺,那盆破蘆薈還在她家,現在還要她幫他照顧妹妹,以後,該不會直接要她……
可是他的眼神那麼誠懇,她又沒理由拒絕。
他把書桌上的書挪開,她瞟了一眼,都是大部頭的軍事著作,不禁撇了下嘴。他把筆記本拿過來,她坐著,他站在她的身邊,一隻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另一隻則放在她前面的滑鼠上。書桌靠牆,她就那樣被環在了中間。
照片翻出來,先是一組山區的風景照,很美麗的自然風光,林深葉茂,炊煙裊裊,山楂紅得象火,皮膚黑紅的老太太牽著孩子,咧著沒牙的嘴,笑得很開懷。
“這是我妹妹!”他指著屏幕。
他妹妹已是一個三歲的孩子的媽,很豐潤,懷裡的小男孩羞羞地摟著她的脖子。“我們那裡結婚都早,象我這個歲數,孩子早就能打醬油了。”
她回過頭看他,髮絲擦過他的的唇角。她第一次發現,他的嘴唇,有著性感的弧線,是他臉上最俊朗的一處。他似乎想撫摸她的頭髮,手停在半空中。兩個膝蓋輕輕地撞著抖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夏奕陽……我該……回家了。”語音是顫抖的。
“嗯!”他站起身,神色平靜地陪她出來,“開始翻譯那盤帶子嗎?”
“我最近不忙,已經譯了一半。”她站在過道中,找鑰匙開門。
“晚安!”等她開了燈,他向她點頭。那親切的笑容好象是站在她的床邊似的。
關了門,她懊悔地抓亂一頭長髮,心裏面又慌又亂,似乎什麼事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仿佛一個不會跳舞的人,突然站在舞台上,下面的觀眾都在看著,無法逃離,不得不緊抓住舞伴的手,跟隨他的引領,旋轉、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