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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姐,有電話進來了。”耳機里小衛歡聲叫道。
葉楓朝外面揮了下手,“好的,現在我們來聽一位朋友的故事。你好,我聽到你的聲音,是的,這裡是《午夜傾情》。”
“我姓寧,”打電話的是位女子,嗓子沙啞,象是剛哭過,“葉子,你的聲音很好聽,說的也很對,愛一個人確實是很美妙的事。可是為什麼愛要這麼疼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們戀愛四年,過年時剛結的婚。本來今晚我值夜班,感覺有些不舒服,就回家了,推開門,他和他同事睡在我們的婚床上……啊……啊……我真想一刀殺了他們,可我……下不了手!”
葉楓放緩呼吸,“他怎麼向你解釋的?”這樣的故事俗不可耐,可男人們卻樂此不疲。
“他說他和同事喝醉了,她上錯了床,他抱錯了人。葉子,他們倆是喝得有點高的樣子,但我才八十斤,他同事一百二十斤,這抱起來一樣嗎?你說這多出來的四十斤肉擱哪兒了?”女子聲嘶力竭的聲音,刺得葉楓的耳膜隱隱作痛。
葉楓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仿佛看到超市肉架上一大塊肉血紅血紅的,“他可能沒說謊。”
“什麼?”
“他以為抱著的那是一團被子,畢竟一百二十斤的女子身體的綿軟性非常好!”
“會嗎?會嗎?會嗎?”女子驚呼道。
“你愛他嗎?”
“我愛他,很愛!”女子嗚嗚咽咽地哭了。
“會有這種可能的。”擲地有聲。
道別的話留給小衛說,另一通電話轉進了直播間,是位男子,聲音低沉得極具磁性,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的聲音令人迷惑、想入非非。
葉楓淺淺一笑,“晚上好,先生。”她聽到電話那端有汽車的喇叭聲,“你在開車?”
“我已經停下來了。”語調平靜無波,卻又象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那就好。”她沒有催促,耐心等他的繼續。
男子的呼吸忽重忽輕。
“先生,聽見我的聲音嗎?”
“聽到,你的聲音象我認識的一個人。”說話前,男子輕輕嘆息。
“她也在北京?”
“不在,”男子停頓了下,象在抑制某種激烈的情緒,“她離開北京很多年了。一個月前,我見到了她,可是她卻記不得我了。”
“也許光線不好,她沒看到你呢?”
“天是黑了,但我就站在她面前,還幫她提了下包,她對我說:謝謝帥哥!然後轉身離開。”
“你們是戀人?”
男子怔了下,笑了,葉楓聽著那笑象自嘲,“我們只是同學。”
“只是同學,她沒有裝著不認識你的必要,一定是你誤會的。她……會不會把隱形眼鏡給掉了?我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著急出電梯,被行李箱絆了一下,眼鏡甩出去,計程車在外面等,沒辦法,只得眯著眼往外跑。那時就是我爸媽站在我面前,我估計也認不出來。”
男子發出愉悅的輕笑,“那我大概是誤會她了,她的視力很不好。”
“你很在意她?”
男子怔了一下,良久,才說道:“她結婚了。”
葉楓的心因男子語氣中的悲涼狠狠一緊,她眨了眨眼,看到小衛抬手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知道時間快到點了。
“一生中會有那麼一次,為了一個人而失去自我,不奢望有結果,不苛求與他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管會不會有回報,但能在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他,我心足已。這段話,送給你,也送給收聽今夜《午夜傾情》的各位聽眾。明天同一時間,城市電台,葉子與你不見不散。”她摘下耳機,這才感覺自己是實實在在踩在地上。
“葉姐,你是一支潛力股,我看好你!”直播間門一開,小衛笑著跳著撲向她。
崔玲出去前,掃了葉楓一眼,“現在講這話太早,明天看聽眾的反潰。一股酸溜溜的文藝腔。”
小衛衝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她就那死樣,別理她。我覺得好就行,葉姐,你怎麼會想到被子一說,哈哈……”
“她都失控了,可我感到她很愛她老公,只是想找個理由來原諒他,我就幫了個忙。”葉楓擰開一瓶礦泉水,湊到嘴邊,專心喝水。
“真賤,好象天下男人都死了似的,為什麼非要他不可?”小衛撇嘴,“葉姐,我們這個頭開得真好,你給人感覺很知性、自然,以後聽眾一定會越來越多。還有,我超迷後面那個男人的聲音,象播音員。”
“播音員不會做這事的,怕記者們太閒嗎?”她聽到時也有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就堅決摒棄了這個念頭。
走出電台,馬路上的車已經少了,風卻大了起來,幾片紙宵在天地間呼地飛到這飛到那。她拂開額前的長髮,沒力氣等公交,直接打車回公寓。抬臂時,發覺背後的肌肉都僵硬了。
電梯上行,在她居住的樓層時停了下來。那一層只有她和對面的男人,他今夜有約會,也回來晚了?
如果她早一步,說不定兩人就碰上了,她還真好奇他長什麼樣呢,有著什麼樣的聲音。
有時候就是這樣,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人生就不是這樣了。今晚那個有著磁性嗓音男人的講述,突然讓她很是感慨。
她用《戀戀筆記本》里的經典台詞贈予他,其實也是贈予自己。但是很少有人能做到那麼豁達。
每一次愛情的開始,誰不期待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昨天,她在廣院的門口坐到半夜,看著廣院的學生和他們當年一樣,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幅意氣風發的樣子。
不管是播音員還是主持人,都不是她的志向,是她媽媽的意願。為的是畢業後,她能有一份風光的高尚職業,然後就能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
她想得沒那麼遠,但她覺到她媽媽象手中握著水晶球的女巫,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果真,她在廣院遇到了邊城。
5,絕世武功
艾俐暗戀上那位教英語的老師,夜裡睡不著,擠上葉楓的床,躁動得象一條青春期發作的毛毛蟲。她說:愛情是一團火,一旦開始熊熊燃燒,做出什麼瘋狂的事,說出什麼白痴的話,那都叫正常。現在讓我為他去死,我都願意。
葉楓好睏,卻又不得不努力睜著眼睛聽艾俐講話。艾俐還不肯唱獨角戲,說幾句就要推一下她,希望得到她的附合。
她實在受不了,呼地坐起身,對艾俐說:“愛情就是一門傳說中的絕世武功,你已經差不多為她走火入魔了。”
“嘿嘿,精闢!”艾俐在黑暗裡向她豎起大拇指。
她對著蚊帳頂翻了個白眼,咚地一聲直挺挺躺下。
如果有一天,她要是開始練習這門絕世武功,一招一式都要準確到位、收放自如,千萬不能落到象歐陽鋒那樣的下場,神不象神,妖不象妖。
後來,她才知道那樣的想法真的是可笑之至。
和邊城的交集,在軍訓第一周就開始了。
其實之前,在全系隆重的開學典禮上,邊城代表新生講話,已經讓下面的女生們很是“驚艷”了一把。上帝造人很公平,給了你出眾的容貌,必然不會允許你才華出眾。難得出一個有才有貌的,那要麼是上帝的寵兒,要麼是異性的禍害。
邊城似乎是前者。
葉楓那天在下面卻是坐立不安,裝著她全部家當的布藝書包不見了。台上的人是誰,台下的人在議論誰,她統統沒注意。腦子裡象電影回放似的,鏡頭一遍遍往後推,幾點幾分,她經過了哪個地方,做了什麼事。
布藝書包後來在洗手間的水池邊找到了。聽別人談邊城,她一臉茫然。
那一年北京的秋天日日是艷陽高照,軍訓的新生叫苦連天。開頭兩天是練習站姿、整理宿舍,葉楓還能撐住。第三天,教官讓她們在烈日之下跑步喊操。葉楓跑第一圈時眼前就是金星直冒、頭暈噁心,她想舉手向教官請假,身子卻控制不住地向前傾去。
當時並沒有暈倒,只感到很是丟臉,急急地想爬起來,抬手摸了下臉,當看到滿掌的腥紅時,她眼前戛然一黑。
醒來時人躺在校醫務室的床上,身邊圍著一群人。她想說話,一張嘴,疼得她噝地直抽氣。
醫生給她開了病假條,說她血糠低,不宜在陽光下太激烈的運動,可以不必軍訓。女生們嚷嚷著說她這暈倒一舉兩得,既和邊城近距離接觸了,還又免了勞役。
“邊城?”眉心微微聚攏,她不解地看著大家。
“你不知道邊城是誰?”有個女生抓狂地問。
“沈從文的代表作。”
嘩地一聲,所有的人全笑翻了。
原來邊城是今天背著她去醫院的英雄,附註:英俊這個詞就是為他量身定造的。
受人點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晚上,她去超市買了幾斤水果,去男生宿舍向英俊的英雄道謝。宿舍的女生自告奮勇地要求陪同,就連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許曼曼也在其中。
很遺憾,沒遇到邊城。他是北京人,晚上被他家人接回家去了。主角不在,也不能不厚道地立刻離場。女生們禮貌地落坐,男生們忙著削水果、找吃的,象開茶話會似的,不一會,也就彼此熟稔地聊開了。
“要不要喝點水?”坐在葉楓右手邊的一個男生低聲問道。
葉楓抿了抿乾燥的嘴唇,點點頭。
水瓶放在外面走廊上,男生拿了只搪瓷的水杯出去了。他穿著衣領已經泛黃的白襯衫,化纖的深色長褲,頭髮微短,背影修長而清瘦。
艾俐悄聲告訴她,他叫夏奕陽,四川山區的,是這屆廣院唯一拿助學金的特招生。負責招生的老師說他嗓音清朗自然,形象穩健,適合播報官方新聞。
夏奕陽端著水杯過來,葉楓道謝,手指接觸時,她察覺到他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硬繭。
水微微有點甘甜,她詫異地抬起眼,他溫和地對著她微微一笑,便把頭轉開了。
聽說那天她流的鼻血把邊城的T恤都弄髒了,葉楓覺得要當面和邊城說一聲謝謝。
不用軍訓,不等於她就能整天悠哉地閒著,輔導員讓她到圖書館整理舊書,也算是一種勞役。
她和大部隊足足失散了兩周,差不多都快忘記報恩這件事了。有一天晚上去水房打水,聽到許曼曼柔聲和人打招呼:“邊城,你也來打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