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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只是嗓子有點癢。”
“北京的天氣比我們剛畢業時壞多了。”
“嗯!在環境上,國外做得比國內好。”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於是從奧克蘭的陽光講到愛丁堡的古建築,又從她的第一份職業,講到她現在的職業。他不插話,只是時不時側目看看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或者發出一個語氣詞,代表他很認真地傾聽。
變化的豈止是環境,他也變了許多。無論是衣著和神態,都已不同於從前那個笑起來溫和的男生。他還是溫和的,只是這種溫和不再那麼開闊,他會適時收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讓你感覺親切,卻不會讓你產生誤解。而他的聲音,高起來時,激情洋溢,低沉下去,魅惑人心。
“要不要聽聽收音機?”她象個小學生一樣,把她六年來的經歷統統匯報一遍,氣氛再度沉默下來時,他開口問她。
“好!”只要有聲音就行。
他一擰開收音機,主持人象撿到寶寶似的興奮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城市電台的廣告營銷,主持人很賣力地介紹一款智能電飯鍋,不僅能煮飯,還能煲湯、熬粥,時間隨自己設定,這樣子你什麼時候回家都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聽著很不錯。”等綠燈時,他轉過身看她。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的路燈,在出神。“呃?”聽到他的聲音,她慌忙轉過頭,他看到她的嘴角咬出了一圈白印。
“周日的同學聚會,你有空去嗎?”
“我要是不去,艾俐會把我砍了。”
他傾傾嘴角,並不是笑,看到綠燈亮了,偏過頭去專心開車,下個路口,就到城市電台了。
他將車開到大門口,她道謝,拎著筆記本下車。
他叫住她,叮囑道:“回去時路上注意安全。”
風有些大,她聽不清,微微欠下身,貼近車窗,目光卻不與他對視,而是看向車頭,仿佛那上面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他眨了眨眼,“進去吧!”
“再見!”她向他揮手,扭頭進了大樓。向保安出示工作證時,她心中一緊,突然想起這一路她將自己過去的六年交待得很仔細,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
她忙轉過身,門口車流來來往往,卻找不著他的車影。
夏奕陽今天回來早,是帶了工作回來的,可是他發現他好象靜不下心來。窗外是濃濃的夜色,猶如鋪天蓋地般籠罩下來,遠處的燈光逐一熄滅,整個城市即將睡去。
他在屋內踱了一會,沒有去看時間,還是給江一樹打了個電話。
“你瘋了,也不看看什麼時間,我明天還要和記者出外景。”江一樹剛睡著,氣得想抓狂。
“知道,知道,可我很想找人喝一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夏奕陽眼睛裡有著濃得花不開的柔意。
“你喝酒?你那個嗓子能這樣隨便折騰?你是不是嫌後面的人追得不快,想幫他們一把?”
“偶爾喝一次沒事的。”
“你那個爛酒量,和你喝沒勁。”嘴裡這樣說,江一樹卻是徹底醒了。
“沒勁就聊天。一樹,我去你那邊?”
“別,今天網上那個什麼主播的情感傾訴,你已經夠讓台里揪心了,你要是喝酒開車啥的,再被拍到,我可擔不起那個責任。不過那個貼子夠無聊的,就憑聲音相似,一個個疑神疑鬼似的,還說要人肉那個手機號碼。不過,到便宜城市電台那檔節目,一個晚上就紅了。”
夏奕陽低低地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樹洞,主播也是人。”
“那個電話不會真是你打的吧?”江一樹呆住。
“當然不是,我有你這麼好的哥們,還需要打那個電話?”
“也是!等著,我馬上到。”
夏奕陽從冰箱裡拿出啤酒,弄了點小菜。江一樹過來後,兩個人聽著音樂,邊喝邊聊,聊的多是工作和節目,其他到沒聊,但江一樹看得出夏奕陽的心情很好,可惜酒量沒提高,兩瓶啤酒後就放倒了。
他把夏奕陽弄上床,又收拾了下屋子,出門時,葉楓正拿鑰匙開門,聽到聲音,嚇得身子一抖,驚慌地回過頭。
“對不起!”江一樹抱歉地笑笑,心想這女子回家怎麼這樣晚?看氣質打扮都不錯,估計是加夜班了。
“沒事!”葉楓目送他到電梯口,自己鎖門進屋。
江一樹又回頭看了一眼,擰擰眉,奕陽難道是因為對門搬來這麼一漂亮女鄰居而心情大好?
8,神經過敏
關上門,一室黑暗中,葉楓又呆了呆。
她認出剛剛從夏奕陽公寓裡出來的男人,是上兩屆的學長,學生會主席,叫江一樹。讀書時,風頭很勁,又能說又能唱,一畢業就進了央視,羨慕死他們那一幫剛進院門的菜鳥。
邊城和他玩得很好,她跟在邊城後面參加過他們之間的聚會。那時,他應該沒注意過她,從他剛才看到她時的表情就知道了。
她只是有點奇怪,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出現在夏奕陽的公寓,還帶著一身的酒氣?
夏奕陽,夏奕陽,她重複念著這個名字,這一晚,好象她就和這個名字差不多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午夜傾情》節目組晚上的會議是婁洋主持的。他先誇獎她獨自把節目撐下來,精神可貴,接著,話鋒一轉,他就嚴厲地指責她根本沒有搞清楚這個節目的定位在哪裡。《午夜傾情》如同一個知心朋友,為情感壓抑者提供一個可以盡情傾訴的釋放空間,而不是文藝青年用來無病呻 吟的文學論壇,它不需要太多的風花雪月,它應該很家常、很務實。選用的音樂應是時下比較流行的通俗歌曲,容易引起共鳴。如果象昨晚那樣,這個節目遲早有一天會落到曲高和寡的地步。
婁洋用詞之重、態度之厲,從組長到編輯,沒一個人敢吭聲。
她默默坐在下面,沒有爭辯,雖然她覺得自己做得並不過,但她所站的角度和婁洋的不同,看法自然也不一樣。但她聽得出,這個節目,婁洋的期待值很高、很高。
“不要氣綏,好好加油。這個頭開得艱難,但還不壞。”散會時,婁洋讓她留下。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力不從心,很擔心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
“你和央視夏奕陽主播私下交情很好?”婁洋抬起頭,突地問。
在他犀利的眸光中,她一愣。夏奕陽是央視主播?
“那通電話是你拜託他打的嗎?”婁洋擰擰眉。
“哪通電話?”雲山霧海,她不解地直眨眼。
“昨天晚上後面那位男士打進來的,你不知道網上貼子都成災了?那麼清朗、低沉、帶有磁性的嗓音,太讓人熟悉了。他的電話確實很有渲染力,連新聞主播都關注的情感節目,《午夜傾情》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快家喻戶曉了。”
“會不會是誤會?聲音相似的人很多,他那樣的公眾人物,不會給別人一個發揮的把柄。新聞主播最基本的要求之一,不是絕不可以有緋聞,更不允許有醜聞嗎?”
“電視台已經出面否定了。”婁洋笑得高深莫測,“你們不是同班同學嗎?”
她偏過頭,佯裝看牆壁上的一幅風景畫,“是,但我們很多年沒有聯繫了。”
耳朵不自覺地發燙,她還真不能撒謊。
婁洋玩味地傾了下嘴角,“嗯,你該去準備了,節目馬上要開播了。”
她一進辦公室,小衛也鬼鬼祟祟地湊過來, “葉姐,你悄悄告訴我,那個男人真是夏奕陽?”
她丟給小衛一記無力的嘆息:“你希望他是,還是希望他不是?”
“當然希望他是了,對了,我有記下他的電話號碼。尾號是911,美國雙子塔遇襲的日子,我一下子就記住了。”小衛從抽屜里掏出一張紙。
她搶過紙條,看也沒看,直接撕了扔進垃圾筒,“這事要是被婁台知道,你等著捲起鋪蓋回家掃大街去。”
小衛吐吐舌頭,咧開嘴悻悻地笑了。
這一晚,小衛接電話接到手臂發酸、嗓子沙啞。她到還輕鬆,其實大部分聽眾只是想要一個好的傾聽者,並不需要她指點人生方向,這方面,她似乎很擅長。
夜已經很沉了,風還在窗欞間嗚咽,她抬手打開了燈,看著自己的影子被燈光一直拉長到沙發後的牆壁上。
在牆壁另一側的夏奕陽,他今天的心情平靜嗎?
假如那通電話真是他打的,當然,一定不會是因為她,他並不知道她回國,他只是碰巧打進去,那個讓他心裏面充滿無力的傷感的女子是誰呢?
她失笑地撥開落在前額的碎發,凌晨二點,她不上床睡覺,居然在操心這件事?
神經過敏!
一睜開眼,十一點。風已經停了,陽光不錯,仰起頭,北京上空的天露出久違的湛藍。這讓她想起奧克蘭的天空,一年四季都是這麼的藍,其實她還想念在奧克蘭的自如感,雖然那時常常在夜裡會因為想家而痛哭失聲。回到北京才一月有餘,她卻象不能好好地呼吸了。
也許不該回北京的。
這個時間,夏奕陽也是在家中的。他沒有過來敲門,她也沒有特意過去打招呼。他們又不算是特別要好的同學,沒那麼多話能聊,再說,他是主播,應該很忙。
早飯和午飯並作一餐,坐下來吃時,照舊開了電視和自己作伴。
看著屏幕上那個正在接受美女主播訪問的男子,她啞然失笑。她不知他播新聞時是什麼樣,作為訪談對象,他有些放不開,也不接美女主播熱情如火的注視。美女問一句,他答一句,簡明扼要,不然就是搖頭或點頭。大部分時間裡,他是淡淡微笑,好象自己只是擺在鏡頭前的一把椅子,並不重要。幸好美女準備充分,不斷有視頻插播。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你成功了,以前一點努力就能發出巨大的光芒。如果你失敗了,你再大的努力也只是寒夜裡一點微光,能溫暖誰?
他在電視台打過雜,做過記者、編輯、外景主播。有一次,颱風在浙江海寧登陸,風雨大作中,他腰間繫著繩子,對著鏡頭拭去臉上的雨珠,舉起了話筒,但就在下一刻,鏡頭前的人不見了。
“那個時候,你害怕了嗎?”美女問。
他點頭,“怕呀!”
“在你失蹤的兩天裡,所有的人都以為你沒有生存的可能了,可是你奇蹟地挺過來了。在你獲救的那一刻,你想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