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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許願很靈的話,干馮還要這樣拼命?”
“但還是需要有一個願望的,努力才不覺得茫然。累也快樂著。”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睛裡有許多東西欲說還休。
她沒有看他。
他把論文交給導師的那一天,兩人說好在院門口等了一同回家。他等到天黑,都沒等到地,慌亂地往回跑。
她手裡提了兩個大紙袋,坐在台階上等他。
“去哪了?”他抹去頭上的汗,掩飾自己的驚慌。
“去了趟郵局,把行李給寄了,然後去看了位長輩。”今天,她愧疚地拜託吳鋒解除她與央視的合同,她決定離開北京了。以後,是她一個人的以後,和邊城沒有任何關係了。“再然後,我去買了點吃的,祝賀你論文通過。”
她揚揚手中的紙袋,裡面有熟食,還有酒。
她的唇角俏皮地彎起,眼睛俏麗地轉個不停,但他看得心卻突地一沉。
她要走了。
現在才覺得夜很短,時光過得飛快,他的心裡湧上無邊的酸楚。
一個星期,就像是偷來的,他從來沒有這樣子快樂過,每天和她一塊回家,給她做飯,聽她講話。她夜裡已經不哭了,但經常是呆呆地坐著。
他故意閉著眼,讓她以為他在熟睡。快天亮時,她撐不住,會睡一會。他坐起身,允許自己靠近她,近得能數出她長長的眼睫有幾根。
心裏面某個地方,有種神秘而又陌生的情愫,就像雨後的野糙,控制不住的瘋長蔓延。
曉飯兩人吃得都很沉默,酒瓶都沒打開,她搶著去洗了碗筷,還切了半個西瓜。
“我筆記本里有下載的電影,我們看個電影吧!”她說道。
他笑了笑。
湯姆漢克斯與梅格瑞恩主演的《網絡情緣》,這是繼兩個人合作《西雅圖不眠夜》之後的弟二次合作,輕喜劇,很溫馨。
漢克斯不英俊,但眼神象有穿透力。“雖然他演過好多正統的大片,我只喜歡他這一部。”她指著屏幕說。
他沒有回應,她偏過身來看他。
“葉楓,”他深吸一口氣,額頭上都是密密的汗,指尖在顫抖,“那個夢想只能和他一起實現嗎?”
她的心咚地亂了一下。
“我……今天找了去過我家的那位老師,我請他幫我打聽央視要不要招編導或者外景記者,我……不回四川,我要留在北京。你也不走!”他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夏奕陽……”她只覺得眼睛微微有點眩,臉頰在一點一點地發熱。
“實現一個夢想有點難,但肯定能達到的。”他很慌亂,但他看著她的目光很堅定。“相信我!”
“為什麼?”
“就是想自私一點,為了自己。”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她震驚得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戴學士帽那天,同學們簇擁著到處留影紀念,邊城和許曼曼只拍了集體照後就走了,今晚,邊城作為實習主播,第一次播報北京台的晚間新聞,他們要回台去準備。
看著他們並肩而去的背影,她的心疼得身子都直不起來。
那天晚上,女生們很瘋,她和艾俐喝了很多酒。艾俐哭了,她也哭了。艾俐怎麼回宿舍的,她不知道,她卻保持清醒地回到了筒子樓。
今晚好象沒看到夏奕陽?
夏奕陽在抽菸,姿勢很不熟練,吸了幾口就嗆得直咳。
“我回來了!”她臉紅紅地衝著他笑。
他皺著眉過來扶她,她突地一下撲進他的懷裡。工地今晚破例休息,燈都熄了,靜得連血液流動的聲音都好像能聽見。
“我去給你燒水,你先洗個澡。”她的身子燙得驚人,呼吸間都是酒氣。
“不洗!”她耍賴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頭驀地一歪,嬌憨地問道:“我和許曼曼,誰漂亮?”
他不說話,神情僵僵的。
“啊,原來你也喜歡她!呵呵,所以我這樣的人不值得別人去珍視。”她像是很苦惱,頭慢慢地低下。
“你願意讓我珍視你嗎?”他嘆了口氣。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願意!但是你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了,你就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了,你就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面只有我,就是這樣嘍!”
《河東獅吼》里的台詞,她背得很熟稔,說完,一臉挑釁而又譏諷地看著他。
這個神情,讓他心疼得都揪了起來。
他很笨拙,甚至還有點羞澀,他俯下頭,吻住她因驚愕而微張的唇。有幾次,他撞到了她的牙齒,她噝噝地抽痛,卻沒有將他推開。
沒有誰主動,也沒有誰暗示,也許是天氣太熱,人的體溫跟著升高,也許是某些事急於確定,也許是這個夏夜太過安靜,也許是她撐得太久,想要一幅寬闊的肩來休憩……
她在顫抖,他也不能自如。當穿透身體的疼痛來襲時,她失聲輕呼,他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這一晚,她睡得倒是很沉,他卻睜眼到天亮。
早晨起來,她沒敢和他對視。刷牙時,在垃圾筒里看到川大碩士班的通知書被撕成了碎片。
他的工作找得不順利,但他似乎很自信。曉上回來給她說坐車時遇到的趣事,還讓她做面試官,他坐在她面前,播報新聞、主持節目,寫好的新聞稿,讓她提建議。
畢業後的第三天,蘇曉岑來北京接她回青台,她在外面吃的飯,晚上對媽媽說要去和艾俐告別下,就住那邊了。
他不知她去哪了,打了一通又一通的電話,看到她,只知道緊緊地抱著,仿佛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
單人床很擠,兩個人只能貼在一起。他一隻手臂給她當枕頭,另一隻手臂從後面環抱著地。
她睡覺很輕,連鼾聲都沒有。
“葉楓,我今天去看了套公寓,環境比這兒好,我們過幾天搬那裡,好嗎?”他在她耳邊說。
她像是睡熟了,沒有吱聲。
“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央視在招臨時工,我把履歷發過去了。”
她突然轉過身來,伸手抱住了他,輕輕“嗯”了一聲。
他吻吻她的發心,開心地沉入夢鄉。
早晨醒來,葉楓不在屋內。他以為她去洗臉了,等了一會,卻聽不到聲音。他四下張望,突然發現她的衣物全不見了。
桌子上放著兩張紙,一張是重新粘貼起來的川大的通知書,一張是她的留言。
“這些日子打擾了,謝謝!”
平淡如風,她就這樣把這十天內所有的事概括了。
她的手機打不通,熟悉她的人都沒有她的消息,老師說她是青台人。去青台的車一周前都已賣光了,他買了一張站票,站了八個小時,凌晨四點到了青台,尋到她填在簡歷上的地址。
那兒也是一片工地,找不到以前的一點痕跡。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只是紅了眼眶。而此刻,站在黎明前的黑暗裡,他潸然淚下。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在同學聚會上,艾俐說她去了紐西蘭留學。
他還是進了央視,從臨時工做起到今天的新聞主播。原先住的筒子樓拆遷後建成的公寓對外開盤出售時,他購了一套,搬進來那天,那盆蘆薈也一同過來了。
他的工作時間和別人不太相同,住了一年多,也不認識什麼鄰居。隔壁好像是出租的,過幾個月就劈哩啪啦鬧哄哄的,像有人搬家。上一個租戶搬走的時候,他在電梯上遇到,埋怨租金太貴。
沒幾天,鬧哄哄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他知道又有房客搬進來了,他在陽台上看到對面晾出了衣裙。
他沒有想到是她。
從愛丁堡回來,她以為今生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了。
離開的理由本來很充分,到最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逃得越遠,仿佛才會安全。
她將自己封閉起來,與所有的人斷絕了聯繫。她不想聽到邊城的消息,更不敢聽到他的消息。
她不能解釋最後那幾天發生的事,只能像鴕鳥,將自己埋在沙子裡。
一埋就是四年。
汶川大地震時,她去留學生中心捐款,無預期地在電視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站在北川中學的斷牆前,用凝重的語調播報傷亡和失蹤的人數。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成熟了許多,清朗的眉宇蹙得緊緊的,嘴巴抿起時,多出了幾條紋路。
結束時,他說這是中央台記者夏奕陽在北川的報導。
她捂著嘴,惶恐地掉頭就走,仿佛他就在後面看著她。
她逃出奧克蘭,去了愛丁堡做了導遊,專門接待從國內過來的遊客。那份工作很輕閒,感覺象是在國內,能夠聽到的都是熟悉的地名和語言。
她和帶團的導遊相處很好,人家問起她的情況,她也會坦承地說說。
“你是廣院的畢業生?”環球旅行社的導遊婁晴聽她說起,吃了一驚,“我老公也是廣院的,叫江一樹,你認識馮?還有廣院的夏奕陽,你認識嗎?”
她目瞪口呆,感覺世界怎麼就那么小呢!
“夏奕陽現在是新聞主播,在國內很有名的。唉,不過,這人有點死心眼,喜吹上一個女人,等了六年,到現在還單身著呢!”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公寓,手足冰涼。
回國也沒有理由的,退公寓時,管理員問她,還回來嗎?她開玩笑地說,不了,我要結婚了。
說完,自己失了神。
公寓是在愛丁堡時,從網上租下來的,房主拍了許多公寓的照片,她一看地址,又看了房型,立刻就預付了一年的租金。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意嗎?
可是……
24 千山萬水
不知過了多久,夏奕陽不舍地鬆開葉楓的唇。她的氣息微微急促,神情想是迷離,又象是沉溺。
她再次以唇貼上她的面頰。
這樣的情景,曾經只在夢裡重現過。再次抱著她,感覺她的顫抖,感覺他的慌亂,他仰起頭,心中生出行過千山萬水般後的滄桑感。
唇瓣嘗到她面頰上帶著一絲鹹濕。心,瞬刻緊澀,在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她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