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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瘋了,瘋了……”她奔到洗手間,對著鏡中蓬著頭的女人狠狠地瞪了瞪眼,又挫敗地捂著臉,蹲下身子。
睡覺前,她打開手機看了下,沒有陌生的號碼來電。
沒有傷感,也沒有失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曾過愛過的男女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邊城非常明白這一點,也做得非常徹底。
舊愛已如風,一點痕跡都尋不著了。
可是,可是,為什麼心裡還會悄然期待著什麼呢?
她特地從舊貨商店買了台收音機,晚上收聽情感專家的《午夜傾情》。周一的晚上,專家做足了準備,語氣也和緩了許多,頭開得還不錯,但在接聽電話時,聽眾指責她太教條,根本體會不到訴說者的心情。她一下就惱了,然後下面的時段都在大談特談她的幾次情感經歷,這一晚仿佛成了她的專場。
第二天,《午夜傾情》的郵箱再次爆滿,聽眾大罵節目是垃圾、主持人是敗類。組長和崔玲一同去把這個情況說給婁洋聽,問他怎麼處理,婁洋一言不發,崔玲氣得摔門而去。
在這凝重的氣氛之中,葉楓的主持越來越遊刃有餘,漸漸有了屬於她自己帶點理性又帶點知性的風格。
有一天想起,那個嚷著要她接電話的聽眾好象再沒打過電話來。
無奈的是,受專家的影響,《午夜傾情》的收聽率快速下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葉楓再努力,也起不了大作用。
小衛整天愁眉苦臉,害怕節目會突然被砍到。
崔玲急得嘴巴都起火了,唯有婁洋處之泰然。
錄節目之餘,葉楓喜歡上了廣告配音,可以讓自己嘗試不同的風格,另外也有外塊拿。她還學著編片子,如果節目真的被砍,她還可以做別的。
下班時,夏奕陽的車又停在外面。
“我今天錄第一期的《名流之約》,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拖得有點晚,順道經過這裡,真是巧啊!”他打開車門,笑道。
她哦了一聲,在錄節目前,她無意中朝樓下看了一眼,他的車就停在外面了。她沒有戳破他,就當作他是順便經過。
“以前我回公寓,差不多總是最晚的一個,現在有了伴。”他今晚沒有喝酒,車開得很快。
她抱著雙肩,無精打采的。“今天只有四個聽眾打進電話來。”
“是因為想和你說才打的電話,還是夜深寂寞隨便找人聊聊?”他問。
“好象是想說給我聽。可是這有區別嗎?”她轉過身看他。
他抿嘴輕笑,“區別很大,這說明葉楓是特別的,除了她,別人都不可代替。再撐一個月,婁洋一定會出面處理這事。”
“你就這麼肯定?”
“要不賭一下?”
“不賭,我就沒贏過你。”她嘀咕地白了他一眼。
“我們以前賭過什麼?”
她期期艾艾地半天都沒回答上來,最後冒了一句,“反正你比我聰明。”
“讀書時,你可是比我強多了。”
“那是你不肯努力。”
“葉楓,”紅燈時,他停下車側身凝視著她,“你為什麼不問我後來怎麼這樣努力?”
她聳聳肩,“結果擺在這兒呀,你現在多風光啊!”
他默然地抿起嘴角,沒有說話。
她看著他冷凝的嘴角,咬了咬唇,也不敢出聲了。
兩個人一直沉默到家,各自開門進屋,關門時,她抬起眼,他的門已經關上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下班回來,走出電梯,他的門始終都關著。
晚上給蘆薈澆水,她問道:“你說說你家主人是在和我生氣嗎?我反省過了,好象我沒說錯什麼。他現在有多風光,全中國人都知道。這不努力能得到嗎?”
滴滴答答的水珠從蘆薈的根精上滑入土裡,轉眼就沒了蹤跡。
窗外,一道閃電躍過,隱隱的雷聲從遠處滾來,不一會,雨絲刷地打在玻璃上。
15,小秘密
這是北京仲春的第一場豪雨,雨聲如鼓點,一陣緊似一陣,聽得人的心都揪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受雷聲影響,電視信號很微弱,屏幕上的畫面晃晃悠悠的,聲音都象有回音似的。葉楓看著難受,上前把電視機給關了。也沒心思上網,從書櫥里挑出一本書,歪在沙發上翻著。看幾行,抬頭看一下牆上的掛鍾,耳朵警覺地豎起,唯恐漏過外面的一點點聲響。
外面除了雨聲,就是雷聲,今夜,只有大自然的狂想曲演奏得最歡。
擱在餐桌上的手機冷不丁地響起,葉楓愣了好一會,才起身拿起。一看號碼,她不禁臉露苦笑。
這是另一場暴風驟雨。
未開口,先賠上笑,嘴角彎起六十度,語氣嬌嬌的、嗔嗔的,“媽,這麼晚你還沒休息?”
“葉小姐,你叫錯人了吧?”蘇曉岑冷哼道。
“呃?除了蘇曉岑女士,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人有這麼迷倒眾生的聲音?”她偷偷吐了吐舌頭。
“葉楓,你少扔糖衣炮彈,沒用的。我問你,如果我不先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就準備和我老死不相往來?”
蘇曉岑不知甩了什麼,電話那端傳來“咣”地一聲巨響,葉楓扶著桌子忙坐下。
“蘇曉岑女士,身為青台市的父母官,你不可以隨便誹謗人。我剛回國,要忙的事很多。我是想等工作定下來,然後再向你逐一匯報。”
“我可不敢相信,有著播音主持學士和金融管理碩士雙科文憑的葉楓小姐,回國快三個月了,到現在還是北京街上的一混混?”
葉楓哭笑不得地撇撇嘴,“做媽媽的有這麼損女兒嗎?好吧,我老實交待,我已找到一份工作,在電台做主持人,我知道,這工作不很理想,離你的目標很遠,但我會加倍努力。”雖然明知蘇曉岑看不見,她還是舉起手高過頭頂,作發誓狀。
“你早已偏離我的目標太遠了。”蘇曉岑火氣好象消了些,高亢的音量有所降低。
“呵呵,現在修正不算晚吧?”葉楓小心翼翼地問。
“你的事哪次我能做主?畢業時,我替你找好了工作,你說要出國。出國後,一切有了起色,你卻說要回國。你折騰夠了嗎?”蘇曉岑說著,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夠了,夠了,以後我一切行動都聽媽媽的指揮。”葉楓忙保證。
蘇曉岑重重嘆了口氣,“要是知道你這麼讓我操心,生下你時就該把你掐死。”
“蘇書記,殺人要償命的。”
“不要耍貧嘴。既然還是想走播音這條路,明天和吳鋒叔叔聯繫下,他家裡的座機還是原來的號。現在的工作先做著,後面讓叔叔替你安排。昨天,他還問你來著。”
“嗯!”葉楓怕媽媽沒完沒了下去,忙不迭地答應。
“記得給秦阿姨買套化妝品帶去。我下個月去北京出差,到時約他一塊出來吃飯,你也得在。”
“我去不太好吧!”
“為什麼?”
“做個電燈泡很光榮嗎?哈哈,媽媽,晚安!”不等蘇曉岑回應,她先掛了。她猜得不錯的話,蘇曉岑女士現在一定是眼瞪得溜圓、臉脹得通紅,那不是惱,應該是羞。
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秘密。
在葉楓來廣院讀書的那一年,經過選舉,蘇曉岑成為青台歷史上第一位女市長,葉楓的爸爸葉一州是青台市電信局局長。從小呆在政府大院,葉楓知道,要想和同學們玩一塊,千萬要低調,不然同學們會孤立你。葉一州告訴葉楓,如果你與另一個人取得同樣的成就,別人會誇獎另一個人,而你則會讓別人質疑你是否靠的是爸媽的關係。蘇曉岑說,這個社會太複雜,你是一個普通女孩子,男孩子喜歡你是因為你這個人。但是你如果是一個官宦子弟,他也許喜歡的不只是你而已。
葉楓在同學面前從來不提自己的爸媽,就連邊城、艾俐也不例外。
蘇曉岑和葉一州沒有送葉楓來廣院報到,她獨自一個人坐飛機來北京,接機的人是吳鋒。
吳鋒是蘇曉岑的初戀男友,兩人是北大中文系的同班同學。畢業後,蘇曉岑考進青台市政府做了秘書,吳鋒進央視做了編輯。聚少離多,工作又忙,沒有閒情經營遠距離的愛情,一年之後,兩個人友好分手,但一直保持聯繫。那已不是愛情,而是升華的友情。
蘇曉岑外表看上去秀麗溫婉,工作起來卻大膽潑辣。高亢的嗓門簡直讓人難以相信是從那麼纖細的身子裡發出的。葉一州常笑她講話可以不用話筒。看上去她比葉一州有出息,但在葉一州面前,她卻是十足的小女人,常常因為工作而哭鼻子。葉一州溫言輕哄,再細細為她分析,才逗得她重新開顏。
這小女人的一面,在吳鋒的面前,她自然而然地也會流露出。
吳鋒很新cháo,不僅在衣著上,還有思維上。他和妻子沒有要孩子,現在,他已是央視新聞頻道的資深製片人。
也許是愛屋及烏吧,吳鋒對葉楓疼如已出。葉楓卻不肯麻煩他,他每年都來廣院挑選畢業生進央視。來的時候,葉楓都對他說,吳叔叔,你千萬要裝作和我不認識哦。
吳鋒問為什麼?
葉楓柳眉一挑,認真地回答:我可不想被特殊化!
吳鋒寵溺地笑笑,也由著她,但暗地裡該關照的地方還是要關照的。
葉楓只麻煩過他一件事。大三下學期的某個晚上,她跑去他家,問他能不能想辦法讓她留在北京工作!那時候央視財經頻道正在改版晨間節目,想找一個面容清秀、笑容甜美,宛若鄰家女孩的新面孔,播報早間新聞。吳鋒把她的資料交給了製片人。一輪輪測試,一輪輪考核,她忙得好幾周都沒和邊城約會,邊城問她在搞什麼地下工作?她神秘兮兮地說:別問,到時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從沒有那樣子努力過,每天背稿到凌晨,在圖書館一泡就是半天,吃飯時都在看書,化妝引起皮膚過敏,卻還是堅持把化妝品一層層地塗上去。
工作定下來時,是大四的春天。
葉楓把這個好消息做成秘密埋在心底,她知道北京電視台關注邊城很久了,她想等邊城的工作定下來的那一天,她要與他分享所有的一切,然後帶他回青台見爸媽。
很久以後,葉楓才知道邊城原來也有許多秘密。
可惜她沒有等到說出秘密的那一天。
她愧疚地告訴吳鋒,說不去央視上班了。寵她寵上天的吳鋒第一次冷了臉,嚴厲斥責她的任性和無知,她坐在沙發上哭,嘴唇咬得緊緊的,就是不開口收回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