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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抬起頭,只看到一個身穿墨綠T恤的高個子男生遠去的背影。
第一次正式與邊城面對面是在《播音語言表達》課上,那天她很糗。
教授拿了一篇稿子,是劉翔在全運會上奪得 110米跨欄冠軍的體育報導,讓每一個人試讀。在這之前,他們頂多會上台朗誦詩詞,也參加過各類演講,對於播報新聞還非常陌生,根本不會正確的發聲方法,也不具備較好的聲音控制能力。
有的人讀得是激情四溢,但在高亢時,聲音一破沖天,讓聽的人是忍俊不禁。大部分人是照本宣科,象白開水似的一瀉而下。艾俐那天穿了件緊身T恤,勾勒出一身玲瓏的曲線。教授沒有評價她讀得怎樣,說她把播報台當個人秀場,讓人注意的不是新聞,而是她滿身的線條。艾俐窘在座位上,差點哭出來。
葉楓讀稿時,一臉微笑、正襟端坐,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讀完,喜滋滋地抬起頭。教授冷著個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說話。
她心裏面毛毛的,左右看看。“教授……”她怯怯地喊了聲。
“劉翔是你什麼人?他拿冠軍和你有什麼關係?獎金和你分?瞧你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我們……都是中國人呀,我以他為豪!”她有點不服氣。
“那要是他拿個奧運會冠軍,你還不得在鏡頭前敲鑼打鼓呢?”
“如果直播間允許帶鑼鼓,我會呀!”
“荒謬!”教授“啪”地拍了下桌子,“播音員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象徵著新聞的嚴肅和權威,是節目製作者與電視觀眾之間的一種傳遞,不是你的個人行為。”
“那樣的播音員和一個被操縱的木偶有什麼差別?找個機器人不是更好嗎?”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激動地站了起來。
一片笑聲加噓聲,還有一個男生吹了一聲口哨。
“播音員對報導的基本要求是:感受領先,以情帶聲,你這是在走極端。”教授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說話的聲音震得頭髮直顫。“好了,這個問題我們下課再討論,現在下一位同學開始朗讀。”
下一位就是邊城。仿佛為了對比她的幼稚,他的表現堪比專業播音員。她斜睨著他,恨不得在他的身後戳出兩個洞來。
下課後,她準備從後門溜出去,教授叫住了她。艾俐同情地向她聳聳肩,她大義凜然地揮揮手,讓艾俐先走。
“我們邊走邊聊吧!”教授夾著講義夾,和她沿著走廊慢慢地走。教授謝頂很厲害,風吹過來,把他頭上不多的幾根頭髮颳得東倒西歪。為了保持形像,他不住地甩著頭。
“葉楓呀,你是個很有靈性的學生,就是太愛自我表現……”
她的腦子開始飄遊,在一條漆黑的隧道里,和一個老頭一起走,慢慢地無聲地走,走出隧道,再次見到光明的時候,她發現……邊城手裡提著她的布藝書包,站在她的面前。
邊城的皮膚極好,頭髮有點微微彎曲,迎面走來,從他的皮膚里、血液里、骨髓里散發出一股傲氣。
已經錯過了午餐的時點,她和邊城到學院外面的小麵館各自吃了一碗麵條。戴著牙套,吃東西不能太快,吃完了還得對著鏡子仔細地漱口。那時,她還沒有習慣在包里放個化妝袋。吃完後,向服務員要了杯白開水,隨便洗漱了下。結帳出來,在學院門口,她向邊城道別,邊城盯著她,笑了。
她緊張地摸摸臉,以為沾上了什麼東西。
“把嘴張開,放心,我有洗過手。”邊城說道。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把嘴張得大大。邊城從她的牙fèng間捏出一根指頭大的菜葉。她的頭轟地一聲,連脖頸都紅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得了。
下午有兩堂基礎課,都在大教室。她進來時,邊城已經在看書了。當她經過他身邊,他拿開放在鄰座上的書包,對她笑了笑。
“算了,我坐後面去!”艾俐很識趣地撇嘴,走了。
那堂課教授講了什麼,她一點都沒聽進去,整個人象浮在空中,心第一次,慌亂得不象自己的。
“你和邊城是不是對上眼了?”艾俐悄悄問她。
“怎麼可能?我們都沒說過幾句話。”她埋著頭吃飯,不敢抬眼看隔壁桌上坐著的邊城。
晚上下樓去水房打水,邊城正好經過,回來時,她的水瓶提在他的手中。
很自然的,不管是圖書館,還是教室,她總固定地坐在邊城的身邊。周末一幫同學出去玩,邊城自行車后座上坐著的也是她。
艾俐再問她,她說他們是互相幫助的好同學。“騙鬼呢!”艾俐哼了一聲,一扭頭不理她了。
她覺得很怨枉,邊城又沒說過喜歡她,不是同學,又是什麼?
大二的深秋,她剛滿十八歲,那天剛好是周五,晚上大家鬧著去吃火鍋,祝賀她將擁有公民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有個男生特別會點菜,去廚房轉了一圈,回來神神秘秘地說,今晚要吃點猛料,很滋補很鮮美。
“到底是什麼呀,會不會有毒?”她緊張地問。
“怕什麼,能下鍋就能下肚。”男生豪氣地拍著肚子。
一大鍋湯料先端上來,又白又濃,她用漏勺在裡面撓了下,“這是什麼?”勺中有幾塊象鴨脖子樣的肉段,“黃鱔?”
男生詭異地眨了下眼,“牙套妹果真聰明,快接近答案了,再猜!”
她慌地扔下漏勺,“不會是蛇吧?”
男生們哈哈大笑。
“我不要吃這個。”對於這種爬行動物,她是聞言色變。其他人到是吃得很歡,她只吃了幾塊油煎饅頭充飢。
“對不起,剛剛忘了把這個送上來的。”服務員道著歉,送上一碟切成絲狀的小菜。
“是不是海蟄?”她湊過去看,問邊城。
“形似神不似,不過,比海蟄的營養更高,吃了對皮膚很好。”邊城不動聲色地回答。
她好奇地挑了一筷子放進嘴巴,脆脆的,涼涼的,齒間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還算能接受,她咽了下去。
“哈哈……”點菜的男生指著她是放聲大笑。
她納悶地抬起眼。
艾俐臉皺成一團,“那是蛇皮。”
她扭頭就往外跑,在樹下,連膽汁都吐了出來。“沒事吧!”邊城輕拍著她的後背,遞給她一瓶水。
她漱了又漱,還覺得滿嘴血腥。回過身,揮著拳頭就撲向邊城,“都是你,都是你……”
邊城也不躲,由她又是打又是捶。她看著他嘴角噙著的笑意,氣不打一處來,突然眼眶一紅,淚就那麼下來了。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要哭。”他笑著伸出手臂,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低頭,深情款款。
她僵若化石,一動也不敢動,只看到他緩緩俯過來,捧住她的下巴,“把怪味都給我吧!”他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瓣,輕憐地嘶咬、縱情地吮吸。
6,前塵往事
北京春天典型的沙塵暴天氣,天空昏黃,滿城飛沙,要不是馬路上跑的是汽車,不是牛羊,葉楓真覺著是身處黃土高坡。
艾俐約她出去喝茶,順便勘察同學聚會的餐廳。“那幫人現在都是腕,好不容易賺了些人氣,千萬不能被娛樂記者給損了,地點必須舒適而又隱秘。”
葉楓正在給自己煮麵條,不禁笑了起來,夾在耳邊的手機差點滑進鍋中,“做名人還挺累的!等我半小時。”
“我又不是帥哥,化什麼妝呀?”
“不是,我剛起來,總得吃點東西!”
艾俐尖叫,“瘋了,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二點整,你不會是時差還沒倒過來吧!”
“有點,先掛了。”不知怎麼,哪怕是艾俐這樣的好朋友,葉楓也不願意提起自己主持《午夜傾情》的事。也許這份工作她不會做長,沒有說的的必要。
屋子裡沒有收音機,她也沒打電話到台里,不知昨晚聽眾的反潰怎樣。心情多少有點惴惴不安,她安慰自己,要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台里一定會和她聯繫的。
現在,一切很平靜。
公寓不大,餐廳就是客廳,坐下來時順手打開了電視。新聞頻道的《午間半小時》,播報員一臉嚴肅悲沉。德國的北部遇五十年以來最大的暴雪,樹木折斷,房屋倒塌;南美洲的幾個國家是洪水成災,膚色黝黑的人民站在屋頂上茫然地看著天空;墨西哥灣油輪泄漏嚴重,海面上漂浮著大群的死魚……
一碗麵條下肚,葉楓沒聽到一條令人振奮的消息。
今天,不只是她心情不好,全世界人民都很鬱悶。
洗好碗筷出來,播音員正在播報國內新聞。昨天下午,經英國警方協助,因貪污受賄嚴重,六年前攜款逃往英國的某部前部長邊向軍,被引渡回國,交於檢察機關進行審理。葉楓聽著這名字有點耳熟,湊過去看,鏡頭已經切到下一條新聞。
艾俐的車是一輛白色的速騰,后座和駕駛座上都滿了東西,筆記本、書、紙巾、零食,甚至還有牙膏牙刷,騰了好一會,才給葉楓挪出個地方。
“嘿嘿,這車等於是我半個家,我圖方便。”艾俐訕訕地沖葉楓笑。
“你男朋友要是看到這麼壯觀的景象,你在他心目中的形像會大打折扣的。”葉楓好心提醒。
艾俐專注地看著前方,“我沒男朋友。”
“那是有情人還是有老公?”
艾俐沒有說話。葉楓扭過頭,發覺她嘴角浮出一絲形似自嘲的苦笑。
“王偉離婚了。”
“因為你嗎?“葉楓鼻子有點發酸。王偉就是艾俐當年戀愛未果的那位老師,艾俐就象中了邪,畢業時託了很多關係要留校任教,就為了能和王偉近一點。
艾俐搖搖頭,“我還不至於那麼沒人品。他老婆去加拿大進修,一年後兩人和平分手。”
“那你現在有希望嗎?”
“天知道。牙套妹,說點別的吧!”艾俐嘆了口氣。北京的交通堵得令人無語,盯著前面長龍似的車流,她狂悶地猛按喇叭。
“艾俐!”葉楓握住她的手。
“牙套妹,知道自己很傻,卻沒有辦法回頭。你說該怎麼辦呢?”艾俐看著她,淚水冒了出來。
她沒有話可安慰艾俐。
艾俐帶葉楓去的是一家素餐廳,名字起得很佛意,掩映在三棵老樹後面,若不是有人提醒,會以為它是家私人會所。進門後,空氣中沒有餐廳的油膩氣,環境素雅得令人心裡一動。大廳里養著一籠小鳥,啾啾色不絕於耳,仿佛置身於天然境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