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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有什麼慢性病?」

    「沒有呵……你怎麼看我像有病的樣兒?」

    「沒什麼科學依據,就是覺得你不精神,臉色跟大菸鬼似的。你平時抽菸麼?」

    「抽。」

    「抽菸可不好,抽菸有毒,你沒瞧世界上抽菸的人肺癌發病率多高。」

    「你是醫生吧?」

    「不,我是防疫站的,跟醫生的工作也差不多。我是搞檢驗的,專門監視本市居民的飲用水是否清潔。」

    「清潔麼?」

    「你平時天天喝水你覺得呢?」

    「我喝的都是開水。」

    「是呵,水燒開了喝了不得病就說明清潔,喝生水生病那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

    「有喝了開水生病的麼?」

    「哼,還有喝了開水喝死的呢。」齊懷遠冷笑,「聊天以後再聊,先說要緊的,你能不能近期去醫院全面檢查一下身體?」

    「為什麼呢?你還不信我沒病?」

    「我也會給你一份我的身體檢查報告,在這點上我們應該雙方心中有數,你也不想後半輩子找個病秧子老伴負提吧。」

    「可是……可是……」馬林生又開始結巴。

    「可是什麼?你想說你還沒同意是否進一步接觸呢是麼?」

    齊懷遠冷冷地看著馬林生。

    「……」馬林生苦惱地喝茶。

    「沒關係,你想說你就說吧,是不是不同意?不同意你就說。放心說,大膽說,一點事都不會出。我都被兩個丈夫蹬過了,還在乎你說這麼一句話?說呀,我不怪你,是不是不想再見我了?」

    齊懷遠說著自己笑起來,「說嘛,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這麼費事,那要有更複雜的問題讓你決定呢——是不是不同意?」

    她瞪起眼。

    「不……不是,不是不同意。」馬林生純粹是本能地在逼問面前盲目否認。

    他根本沒來得及仔細考察呢。

    「那好,這星期六還是這個時間,你帶孩子到我家來吃飯,我們再進一步談。先說好我們家沒酒,我也不喝,要喝酒你自己帶——還有事麼?」

    齊懷遠直勾勾地盯著馬林生。

    馬林生正慢條斯理喝著茶,一見齊懷遠這眼神兒,忙把茶杯人下,慌亂起身。

    「沒事……那我走了。」

    「再見。」齊懷遠淡淡地說,拿起一支細香點燃插在支架上。

    馬林生灰溜溜地穿胡同回到了家。路上經過垃圾站時,正趕上一幫清潔工人在往車上撮垃圾,他們一個個都拿鐵鍬捂著口罩頭上戴著那種垂上長片布容的戰鬥帽,活像一群日本兵在為非作歹。一桶桶脹鼓鼓的垃圾被叉車裝置吊到車頂,傾入車廂,空中刮著大風,碎紙飛舞,惡息撲鼻,馬林生踩著一地狼籍掩面而過,還是給弄了一頭一臉灰,使他看上去更是一副倒霉相。

    馬銳正和鐵軍坐在外面的木把沙發上,隔著一個茶几喝茶、抽菸,長吁短嘆。他們正在談論一本剛看過的對我國目前經濟形勢及未來發展趨勢進行評估的書。書中的悲觀論調使得他們心情黯淡。

    「怎麼辦呢?何時能爬出低谷?」馬銳悵然若失。

    「疲軟呵,疲軟!何時才能重新堅挺?」鐵軍浩嘆。

    「看誰能熬得過誰了。」馬銳安慰朋友,「不要緊,反正到我們餓肚子時,農村早哀鴻遍野了。」

    看到父親進來,他點頭問:「談完了?這麼快?我們以為你們還得一會兒呢。」

    鐵軍也問:「我媽媽沒出去吧?」

    「沒有,她都打水洗腳了,不像要再出門的樣兒。」馬林生在遠遠一旁的小板凳坐下,悶悶地不言不語。

    「等咱們篚了,只怕是生意越來越難做呀。」

    「可不,我這二十五歲以前發財的計劃恐怕要延期了。」

    兩個孩子又聊了會兒,鐵軍告辭。

    「我得走了,回家還要產順問我媽媽今天談得怎麼樣,明天到學校咱們再把情況碰一碰——今天又要晚睡了。」

    鐵軍站起來,跑過馬林生面前忙擺手,「不要起來不要起來。」

    他對送他到門口的馬銳說:「老馬,留步吧,以後再接著聊。」

    「慢走呵,老鐵,留神腳下。」

    兩人極為客氣地在台上階上互相拱拱手,鐵軍轉身走了。

    「談得怎麼樣呵?看上去情緒不高嘛。」馬銳回屋後對父親說,拿起茶几上的煙抽出一支遞給馬林生,「跟我談談麼?」

    馬林生接過煙,要過馬銳手中的煙對著了火,把煙還給兒子,抱怨道:

    你現在也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當著我面就公開抽菸,你說我是管你不管你?又怕當著你的哥們兒讓你栽面子。「

    「這不是偶爾,來了客人,才抽一口,又不是經常的,成了癮。」

    「還有,你們屁大的孩子,互相亂叫什麼『老李』『老張』的?小小年紀一個個老氣橫秋的,看著也不像呵。」

    「你今天這個氣不順嘛,怎麼,談得不理想?她沒看上你?」

    「不是,她這星期天要請我們去吃飯。」

    「好嘛,去吃嘛。她這個訊號很明顯,明顯對你有意了,否則不會請你去吃飯。」

    「這我不用你教我,我還看不出這個來?」

    「那你還愁什麼?心裡還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

    「為什麼相愛的人總不能聚首!」馬林生爆發。 星期天,馬林生本來是打算在家看完女排的比賽,掐著吃飯的時間再到齊懷遠家去的。

    可馬銳一早就催促他,非讓他到那邊去看電視,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多熱鬧,並大大嘲笑了一番他的運動舉趣。一個老爺們不愛看足球偏喜歡看女排,是看人呢還是看球?如果是看球,那最差的男排也比最好的女排球打得好看。要麼就是女排贏多輸少,特別是在亞洲,簡直可以橫衝直撞,看了不受刺激,可這樣的話,那你確實再挑不出幾個運動項目可以看了。馬林生本來還想申辯,他完全是屈從於一種習慣,就像人們在幾十種牌子的可樂型飲料中更多地選擇「可口可樂」,純粹是受了宣傳的影響。但一種習慣一旦與低級趣味聯繫在一起,就很難洗清自己,理由越冠冕堂皇越使人強烈地認為你意在掩飾最陰暗的心理——簡單越抹越黑了。

    為了表示自己與女排其實並無干係,他只得聽從了兒子的安排,心裡覺得兒子很卑鄙!

    特別使他不舒服的是,出門前他在換衣服時,聽到夏青在門外小聲笑著問兒子:「給你爸介紹對象去?」

    他沒有聽到兒子的回答,但他無由地想到,兒子一定是沖夏青擠了擠眼兒。

    他從站在院裡笑吟吟地望著他的夏青面前走過時,胳膊腿兒幾乎走成一順兒。

    到了齊家,他發現那天不單請的他們父子,還有兩個和齊懷遠年齡相仿的女人,一見他就抿著嘴吃吃笑,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全身上下亂轉。他一猜就是齊懷遠的膩友,被專門請來對他進行全面、綜合的評價。他心裡很討厭這種聲面,但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討好、取悅他人,希望給所有見過他的人都留下好印象的本能開始蠢動了,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像拔了瓶塞子的酒精開始發揮。他滿臉堆笑,眼睛笑成一條fèng,把最密集連針都插不進去的笑容毫不吝嗇地拋給每一個人。

    甚至在大家誰也沒看誰都在看電視時,他也兀自常備不懈地笑著。這樣,無論你在何時何地多麼突然看到的馬林生總是一副笑臉。

    他耐心地聽著那兩個女人的每一句廢話,並以同樣的但經過巧妙修辭裝飾的廢話應和,使這些廢話聽上去像是有趣的交談。那兩個女人像兒童玩具櫃檯賣的橡皮鴨子很愛發笑——一捏就嘎嘎叫。

    馬林生大獲成功,在一屋子人中他顯得那麼與眾不同視野開闊。為了不使自己的聰明凌駕於眾人之上以至使群眾產生異類感,他又有意講述一些自己的尷尬事以示拙撲可愛。她繪聲繪色地講述那天他有票卻沒能場現看的故事,把一個倒霉、令人沮喪的經過講成了一場有趣的、唐老鴨式的冒險。他把他和警察們之間的對話都變成了一種情緒完全受他控制的想聲式的逗,編造了一些他當時既沒想到也沒能說出的雋永、俏皮的話,顯示他在警察面前應付裕如,巧於周旋,似乎他在場外倒霉的經歷比進場看真正的開幕式還來得值當。他是一個能把像警察這樣的人都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智者,現世的阿凡提。

    以自我調侃開始,以自我吹捧收場。

    他講得是那麼精彩、娓娓動聽,甚至他自己有一剎那都聽呆了:我要把這些話記下來,就是一篇好小說呵!

    兩個女人都公開對齊懷遠說:「抓牢他,否則我們就要把自己嫁給他連馬銳臉上都有一副父親給他增了光的自豪相。

    本來,這頓飯是沒酒的,但話說得是如此有趣,焉能無酒?兩個女人倆掏錢派孩子們跑了一趟,買回了一些啤酒色酒。

    娘們兒其實都是一副好酒量,席間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馬林生催著他再講笑話兒,三雙媚眼飛來飛去,令馬林生目不暇接。他陶醉在一種巨大的成就感之中,覺得自己非常有魅力,非常討女人喜歡,非常會交際,有了這套手腕,學什麼艱難險阻不能克盯「?

    齊懷遠在他的醉眼朦朧中也變得年輕、清秀了。不比不知道,在三個娘們兒中她真是金牌得主。酒色上了她的臉,使她看上去很有幾分柔媚。女友她喝紅了臉美昏了頭,她便放了酒杯,雙手捧著一張粉臉咯咯笑個不停,嬌態猶如少女。馬林生目睹此景,心中怦然一動,嚴肅起來,這嬌容倒有幾分性感呢。

    他這才低頭吃菜,舉箸茫然,發現其實沒什麼可吃的。這女人委實是個精明的女人,七盤八碟花花綠綠一片看著倒很豐盛,但十幾個菜的主要原料就是一隻雞,金全貼臉上了,某余不過是些葉片形狀不同的植物。

    這感覺在後來撤席後齊懷遠單獨把他拉進裡屋試穿一件她送他的中山裝時更強烈了。

    那衣服的料子很高級,但式樣陳舊,而且有一股濃濃的樟腦九和久壓箱子底會有的呢子味兒,一看就知道是她扣下的不定哪任丈夫的剩餘物資。透著一招一式都經過精心算計,既想顯得誠懇待人又處處留著後手。就像一婆婆拿幾塊舊料子送沒過門的兒媳婦,這樣一旦雞飛蛋尚可以保全,不致整血本無歸,就當舍給邊、老、少、窮地區人民了。

    如此一想,齊懷遠馬林生眼裡立刻渺了。

    「我看還合適。」齊懷遠四周轉著抻著中山裝的衣襟,摘著沾上的線頭,「——送你了。」

    「先擱你這兒吧,天涼了我再過來穿。」馬林生一邊脫衣服一邊不快地想:這女有庸俗。

    女人邊疊衣服,笑盈盈地望著馬林生,眼中似有幾分黠又有分召喚,她那個十分顯露曲線的坐姿很像對鏡排練的。

    「沒想到你還挺能喝,也挺能聊。」

    「不常這樣兒,今兒也是例外……只馬林生像個頭一回逛窯子嫖各不知是客氣點好還是親熱點好,」你看上也能喝二兩。「

    「我當姑娘的時候,有回心裡苦悶喝過一瓶『二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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