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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十有八九是去鐵軍家。跟了幾天實在也沒必要再在路上驚心動魄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直接撲到鐵軍家找就是了——准在。

    馬林生聽了幾回牆根兒扒了幾回窗戶,所獲甚微。兒子和鐵軍以及其他孩子不過是打撲克、聊天、看電視,惟一稱得上是「罪行」的,也就是有時手裡夾根煙。看不出暗地裡在策劃什麼針對誰要搞點行動。他們談話議論的人,那些令他們感興趣的人都是環球上叱吒風雲的人,根本數不上馬林生,就像他們生活中沒有這個人。這令馬林生既失望又有點委屈,我就那麼不重要麼?有幾次他甚至有心揀塊磚頭砸碎玻璃,好讓屋裡的人注意到他。

    一鎰他忽然聽到屋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他耳朵一下豎起來,就像聽到宣布得獎的名單中有自己。他踮起腳尖往窗戶里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孩正問馬銳:

    「你爸還成天那樣呵——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甭提他,提他幹嗎?」

    說這話的是鐵軍馬林生簡直恨透了他。

    「要說我爸那人,人倒不壞。」馬銳說,「也挺新cháo的。」

    孩子們都笑了。

    馬林生不覺汗顏,對接往下聽。  

    「他比好些我認識的大人,比我們街坊那些漢子婆娘,老實說,鐵軍,包括你——強多了,懂事多了。他要不是我爸,那真是沒挑了,我還真能跟他做個朋友,忘年交——可他偏是我爸?打不是,罵不是……咳——我也真拿他沒辦法,只能哄著……」

    馬林生聽得又氣又感動,一方面覺得兒子挺實事求是;一方面又覺得兒子不知天高地厚涉嫌恬不知恥。

    「我倒希望他在窗戶外邊聽著,那樣好些話我也好出口了……」

    馬林生嚇了一跳,正在轉身就逃還是靜觀事實兩可之間,猛聽到有人壓低嗓門吼了一聲:

    「窗下是誰?」

    馬林生立時就有無地自容之感,恨自己沒有竄牆躍脊的飛賊本領,只得平面頭皮舉著手從陰影星出來,嘴裡一個勁表白:

    「別嚷別嚷,是我,兩手空空——沒刀。」

    街看清面前站著的警覺地瞪著眼將手中坤包高舉腦側作隨時擲出伴尖叫狀的是齊懷遠——齊女士,便順勢說道:

    「……我在等你。」

    「等等?等我幹嗎不站在陰處?鬼鬼祟祟藏在旮旯我還以為是流氓想劫我呢。」  

    「屋裡一幫孩子我兒子也在——我怕他們看見。」

    「你不是不想再見我,何苦又來招我?」齊懷遠鎮定下來,旋即幽怨,「……這幾天我剛平靜了點。」

    自從那次「吻別」之後,他們再沒見面。想必是馬銳已把話傳過去了,在約定的日子,齊懷遠還沒有露面。儘管馬林生於今仍認為自己做得對,但單獨面對齊懷遠,他還是有些慚愧,他畢竟是個極善良的人,就是逛商店見到售貨員笑臉相迎而自己一件東西沒買都覺得對不起售貨員,有很強的負疚感。

    他樂意作出某種姿態使受到傷害的齊懷遠心理多少平衡些。

    他垂著頭一言不發,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可能是他那副失落、茫然、痛恨的樣子太逼真、太活龍活現令齊懷遠實在於心不忍,畢竟她也是個極善良的人,於是她用一種恨愛交織無可奈何的口氣長嘆一聲:

    「唉,你呀——進來吧!」

    她原諒你了。

    大概齊懷遠也過於相信她那雙幽怨的眼睛的威力,進了屋始終那麼盯著他。

    「你想說什麼,你就說吧。」

    「我受不了你的就是你那愚蠢的自信——你憑什麼!」馬林生面帶慍色,他想儘快結束這無聊的把戲。  

    出他意料,齊懷遠並未像皮球似的一拍即跳,反倒更加幽怨,甚而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羞澀,十分虛心地問:「還有什麼?」

    這一問倒把馬林生問愣住了。

    「其他方面呢?譬如說我的品德,我的操行……」

    「其他方面……當然,你的品德、操行無可挑剔,誰也不能說你是壞蛋。」

    「那好,我改就是了。」齊女士蠻有把握地說,「從今往後,我不自信了,這你沒什麼可說的了吧?」

    「你……改和了麼?」

    「沒問題,說改就改。」劉女士輕鬆地說,「不就是自信麼?

    好改。那麼,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了,下禮拜咱們是不是該恢復禮尚往來了,把你欠我那頓飯補上……瞧,我多麼謙虛地徵求你意見。「

    「你的問題解決了,我的呢?我就一點毛病沒有?您就瞧我這麼順眼?」

    「你當然毛病很多……」

    「說說,說說,我可不見得說改就改。」

    齊懷遠笑嘻嘻地,「今天先不談你的問題,留待以後你的缺點好改,都不用你費心,我就能幫你克服了。不算事不算事……」  

    「可不根本就不愛你。」馬林生一咬牙嚷出來。

    「哪個要你愛我了?」齊懷遠納悶地看馬林生,撲哧一笑,「你可真有意思,都想到哪去了?」

    她看到馬林生十分苦惱的樣子,笑吟吟地走過去,撫著他頭髮關切地說:

    「你就是為這事苦惱呵?你可真傻,像個孩子。我根本就沒打算讓你愛我。我有自知之明,我已經不年輕了,早超過會讓人愛的年齡。不討厭我就行了,或者心裡討厭嘴上不說能跟我和和氣氣地把日子過下去也可以……用不著自欺欺人。不會讓你為難的。」

    馬林生倒有些感動。 「馬」馬銳,能不能勞駕你跑一趟?「馬林生下班回家便疲憊不堪地倒地沙發上,聲音虛弱地對兒子說,」我今天不舒服,想吃點『天源醬園』的鹹菜,自己又懶怠動。「

    「可以。」馬銳懶洋洋地站起來,摘下網兜,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錢,走到門口換鞋,「我伺候您,想吃什麼儘管說話。」

    「謝謝呵。」馬林生把自己放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微微呻吟。

    馬銳出了門,叮哩咣當地把自行車推出院,一路鈴聲地色遠方。

    馬林生噌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精神抖擻,像只大型貓科動物,雙眼灼亮地躡手躡腳直撲裡屋。  

    他來到兒子的三屜桌旁,先拖過書包,把裡邊的課本,作業簿一摞掏出,飛快地檢索,挑出兩本包著書皮兒的小說,坐下仔細翻閱。

    那是兩本不同套的武俠小說,講的儘是除暴安良的英雄壯舉,他看了幾頁便渭興趣再往下看了。摞下書又掀開鉛筆盒,看了一眼將其蓋上。

    他低頭逐個去拉抽屜,兩個沒上鎖的裡邊淨是些兒子小時候玩剩的破爛兒,玻璃彈球、舊電池、壞鋼筆,還有一些廢日曆和明信片。他拿出一副到電影院看立體電影發的紙板墨鏡戴在眼睛上東張西望,然後摘下放回抽屜。又拿出一個上弦的玩具電話,擰了擰弦放在桌上,一按鍵子「令——」電話令清脆地響起來,他摘下筒放在耳邊,嚴肅、聲音渾厚地說:「喂喂,我是老馬呀。」隨後把話筒放回機座。他發發現這部玩具電話是個存錢匣子,裡面有些鋼兒,便抖起晃了晃傾聽裡面的硬幣發出的稀哩嘩啦聲,又閉起一隻眼從幣孔往裡窺探。

    玩了半天,才去拉那隻上了鎖的抽屜。

    上了鎖的抽屜沒有鑰匙除非撬鎖。

    他四處亂翻找鑰匙,找了幾把鑰匙膛一去捅鎖眼兒,不是完全插不進去就是進去不動,他氣惱地把鑰匙扔了一桌面。

    他到外屋找來一截鐵絲,彎了彎,伸進鎖眼撥弄,徒勞地使了半天勁兒仍無法打開。  

    「中國這鎖怎麼都做這麼結實!」

    他扔掉鐵絲憤憤地罵了一句,他站起來,便了個懶腰,像個一無所獲的小不死心地環顧四周,看還有哪兒遺漏未搜的。

    他看到兒子掛在門後的一件茄克衫,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伸手就往兜里掏。

    這時,他警覺地聽到身後有響動,驚恐回頭,見兒子正拎著一網兜瓶瓶的菜地看著他。

    那場面真是尷尬極了,他的一隻手還深深地插在兒子衣裳的口袋裡,活像一個小偷在掏包時被事主當場擒住——連手都沒來及拔出來。

    他臉紅了:斕孟國旗的顏色,「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話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十足的不打自招麼!

    「嫌我回來快了?」兒子掃了眼扔了一桌子的玩具,「玩得挺過癮忘了時間了吧?」

    「我……」

    「手快拔出來吧,那姿勢真不好看。」

    馬林生一臉羞愧地把手縮回來,看了看手裡攥著的東西:

    一點零錢,兩塊口香糖,幾團廢紙,又放回兒子茄克衫的口袋。  

    「什麼時候學會的這手?這是第幾次不?」

    「頭一回、我發誓這是……」馬林生倏地發現這麼回答有誤,這不是在派出所,而且…

    …連羞愧、采紅也不應該。他沉下臉,作莊重負責補:

    「怎麼啦,爸爸檢查一下你的東西不行嗎?我想看看你是否還在偷偷買煙抽……」

    「我要是你我就編掏你兜是為了幫你洗衣服。」

    「哪個掏你兜了?不要講那麼難聽嘛。」

    謊言既已戳穿、索性公開進行,以示目的的光明正大的原本有恃無恐。

    馬林生走到桌前大模大樣地坐下,又翻了翻那些已被他檢查過的東西,伸手向兒子:

    「把這個抽屜的鑰匙給我,我要檢查裡邊的東西。」

    「馬林生,你知不知道有人權這一說?」

    「不知道!」馬林生乾脆地回答,「我只知道我對你有責任,有監督、有教養你的後邊!你有什麼?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包括你的生命!人權?你還少扯這個!從法律上說,你不屬於對自己的行為沒有能力負責,跟精神病區別不大的那類人。你幹了壞事,責任還得我替你承擔,不管你行麼?」  

    他還越說越來勁兒,越說越振奮,越說越理直氣壯了。

    「把鑰匙拿來——我在行使的職權。」

    「我幹什麼壞事了?」

    「我正在調查,同時也是防患於未然。

    「馬林生,今天你不把派出所的警察叫來,把我銬走,你就甭想要到手我的鑰匙!」

    「你以為你不給,不配合,我就沒辦法了?告訴你,我手段多著呢。

    「我也告訴你,今兒你要敢撬鎖,我就報案。」

    「我今兒還」撬給你看!看誰能為此把我抓起來——誰敢!「

    馬林生說著便發力猛拽抽屜,懸掛的小鎖像只搖動的鈴鎖劇烈抖動。

    「啪——」馬銳把一瓶醬豆腐摔碎在地上,褐紅的滷汁流了一地猶如一個人的腦袋被履帶碾粹腦袋被履帶碾碎腦漿四淌。

    「反了你啦!馬林生勃然大怒,」你必須對自己行為負責!「

    馬銳笑嘻嘻地說:「我沒行為能力,我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呵,你主動來了,很好很好,你不來我也正要去請你呢。」

    劉桂珍老師一見馬林生跨進辦公室的門,便笑著大聲說。

    「我這次來是相了解一下馬銳在學校的近來表現。」馬林生找了把椅子下,神情沉重,「怎麼,李老師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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