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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懷遠疊好衣服放至床上,站起來去把門關上,邊朝馬林生走來邊說:
「這樣兒好,會分場合,該嚴肅嚴肅,該活潑活潑,我就不待見那逮誰胡說一氣的人。」
她走到馬林生跟前,腿一軟,馬林生只好兩手接住她,否則她會脆地上的。
她不吭聲了,閉嘴閉眼像是一下睡過去了,雖說也就一隻袋百面的手數,但憑空抱著還有些份量。馬林生湊臉去看她玩的呢還是真睡了,孰料一隻手從脖子後面包抄過來把他一下按低了頭,擠扁鼻子地貼在那張粉臉上。他的舌頭上沉甸甸地壓著另一條舌頭,如同一個人攤手攤腳躺在你身上睡覺。誰都知道壓板那樣輕巧的竹片壓在舌頭上都會引什麼反應——他一下打了個翻騰不已的隔兒,完全憑著毅力才將涎起的沉渣原道遣返問去。
他紅著眼睛,睛淚汪汪,實在控制不住清鼻涕的外溢,蹭在了人家臉上。他心裡十二抱歉,十二分狼狽。
他不知道此事是到此為止還是循序往下,齊女士是等他主動還自有拳路,正兀自犯疑,忽近在咫尺看見了齊女士的雙眼,嚇了一跳,所有想法,心愿一體打消。
那雙眼正聚精會神地觀察他。
他覺得自己就像條被小孩盯著同時用一個手指撥弄著看著死是活的蟲子。
他被齊女士堵著嘴粘著,插翅難逃。
齊女士怕是也有些口乾舌燥了,那舌頭又騰挪翻飛了幾下便倏地縮回了。
她鬆開馬林生,重新用自己的腿站住,整理頭髮,嘴裡咬著發卡對馬林生說:
「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得對我負責。」
馬林生當場就有點被訛上了的感覺。
「我……我怎麼……你是我什麼人了?」他鼓足勇氣問。
「你說我是你什麼人了?你想呵,想想就明白了,什麼人才會這樣兒?」
齊懷遠把自己整理完畢,就像剛從大街上回來還沒鬆綁隨時可以再回大街上的樣子。她又開始整理空內,把東西一一歸位。
馬林生預感到她要請自己開路了,便主動往門口走。
「咱們哪樣子?我沒覺得咱們怎麼樣了。」
「沒夠是不是?這已經讓你占便宜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有你夠的那一天。」
齊懷遠邊說邊忙著,走到床邊,看到那件疊好的中山裝端起來朝馬林生懷裡扔過來:
「接著,送你的你就拿著,還客氣什麼?」
最後,她把屋子整理完,兩手抱肘靠著五斗櫥對馬林生說:「記著,下星期該我到你家吃飯去了。咱們有些事也該具體商量商量了,什麼時間怎麼辦到時候都請誰……」
「什麼意思?馬林生懵了。
「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劉女士把上身探向前,頭一點一衝地大聲說:「我——愛上你啦!」
「她丫憑什麼!」馬林生衝著夏經平劈面便嚷。
「坐下說,坐下說。正在和家人,鄰居打麻將的夏經平慌忙離座,招呼囡不兒,」夏青,把冰箱裡冰鎮西瓜給馬叔叔切一塊。「
「……碎,有他媽這麼不講理的麼?」馬林生邊吃著西瓜住手心裡吐著籽兒,邊憤憤不平地把自己的遭遇突出重點地講了一遍,「她怎麼就成我的人?我一百個想不通。
「不是我說你,林生,你也一把年紀了,怎麼還能不分好歹見食主不吞——被人釣了吧?」夏經平微笑著替老同學惋惜。
「我真沒有,我就……」馬林生作了個飛吻的小手勢,「這算什麼呀?還是她把我按著乾的……我要真幹了什麼我也不冤呀。」
「肯定你也不是立場特別堅定。你要真是行得端坐得正一身正氣,她敢拉你下水。」
「老馬,你也不用在這兒在這兒裝得挺委屈,被強xx了似的。」夏太太在一邊摸著麻將牌隔著的桌子說,「你要前邊沒有搔首弄姿人家女方上來就直接撲你——跟誰說也不信!」
「肯定你前邊鼓勵人家人。」夏經平也笑,「沒點暗示女的也不敢上來就啃呀。」
「我,我怎麼跟你們說呢?」馬林生臉憋得通紅,「我前邊就是喝了點酒,話多點……
可能是看著有浪。「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一屋人都笑了。夏太太撇著嘴,「都能想像出你什麼德行樣兒。」
「我浪我的,你別動火呀。」
「行啦林生。」夏經平拍拍馬林生的膝蓋,「好漢做事好漢當。既然幹得出來就別怕人家捉你。」
「經平,你是法院的,想必是懂法……」
「嗯嗯,懂一點點……」
「你說我這點事,夠多少年?」
「怎麼,她要告你?」夏經平吃了一驚。「
「目前沒有,我是說萬一。咱就照那嚴的量刑標準,假設是在『嚴打』時黃——流氓夠得上麼?」
「我是整個沒明白。」夏太太又遠遠地說,「你今兒一天都幹嗎去了?到底是跟誰呀?
是不是還有什麼重要情也隱瞞了?「
「是呵,你不是相對象去了麼?」夏經平也糊塗,「怎麼越說越嚴重?」
「是相對象,沒幹嗎,也沒有隱滿什麼。」
「你去相對象,被對方錛了一口,如此而已——有什麼不對麼?」夏經平納悶地瓿馬林生,「不正說明……成了!你要的不就是這個麼?」
「她還說她愛我,居然……」
「就更對了!你幹嗎去了你自個清楚沒有?」
「我當然清楚,可壓根還不是那意思呢——還!冷丁了點,總得徵求我意見吧?畢竟我也算當事人吧?
「你還沒聽明白,經平?」夏太太又在遠遠的牌桌上說,「人家看上了他,他還沒看上人家……新痰孟——端起來了。」
「噢,你壓根就沒瞧上她?」
「我這麼跟你說吧,我壓根就沒來及端詳,一切就結束了——就是這麼個感覺。」
「你是說她猛點,動作麻利點?」
「天是!我連她到底長什麼樣兒這會兒印象還模糊呢?」
「是女的不是?」夏太太冷冷甩過一句。
「弟妹,這麼說可有問不分青紅皂白。我雖是一介寒士,可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馬林生話說得是擲地有聲。
「沒不讓你追求,沒不讓你追求。」夏經平忙勸慰老友,對妻子橫去一眼,「你別瞎掰,好好打你的牌。
「我一點沒瞎掰。」夏太太啪地打出一張牌,「就你們男的有追求?誰又不是湊和?頭婚尚且將就更甭說你這二婚了。年輕漂亮的有,滿大街——都進別人家了。」
「我沒有說挑,心高。」馬林生有點氣餒地替自己辯解,「你起碼讓我有一個猶豫不決三心二意的過程,容我慢慢想通的。」
「這沒有齊頭井進的。誰先通了誰先說,人家這麼著沒錯。」夏太太斬釘截鐵地說。
「她沒什麼明顯殘疾吧?」
「沒有。」馬林生搖頭,蔫頭耷腦地對老同學說,「實事求是地說:中等,對我也不錯,瞧見沒有,這衣裳就是她硬塞給我的。」
「那你還要怎麼樣?可以啦。人中等,對你又好,你,我,咱這一屋子人有一個算一個,又何嘗不都屬於中等?」
「中下等!」夏太太氣乎乎地說。
「是一個階層沒錯,我就是接受不了她這方式。」
「表達愛的方式就地粗魯點又有什麼不好接受的?」夏經平笑著說,「你怕是讓人虐待慣了,對你好你倒咯哽了。」
「不是那麼回事,誰要對我不好,我根本不計較人家方式,就該惡狠狠的,但你要對我好還跟我惡狠狠地說,這我堅決想不通,我得點好兒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得我也太摻了!」
「就像叫兒花子有時也拒絕施捨對不對馬叔叔?夏青說。
「對對對!還是夏青理解我。為什麼人們常常拒絕憐憫蔑視恩賜?就因為人們有尊嚴,需要平等的對待!」
「林生呵,你太注重形式了。」夏經平說。「你雖不是知識分子,卻染了一身知識分子習氣。」
馬林生雖然對這話的前提持保留態度,但還是綜其主述驕傲地回答:「對,我就是這麼個孤拐脾氣!」
夏太太似乎有些感觸,推了牌說:「我同意馬林生的這個說法,換我也一樣。誰要對我不好,我沒意見,不受也得受。
但你要對我好,就得像個好的樣子,一點不講究只覺得自己好心就可胡來——呸!沒人稀罕!「
她斜眼瞪了一下丈夫,低頭看牌,「——和了。」
「那你到底怎麼著呵!」夏經平忙把臉整個地轉向馬林生,「是繼續下去還是就此拉倒?這點你可以放寬心,她上邊再有人兒,一個『克撕』也辦不了你。」
「我想托你去代我向她提抗議。」馬林生想了一會兒,抬頭誠摯地望著老同學說。
「這我可辦不了,不成不成,你怎麼淨把這得罪人的事讓我辦?」夏經平兩個腮幫子抖得像刀震案板,連連擺手。
「你是法院的,穿上制服在群眾面前有威信。
「不成不成。我虧我不是沒吃過,兩口子打架我去主持正義,轉臉人家好了,剩我沒法見人了成不成。
「馬林生你也真是迂腐到家了!夏太太不屑地說,」這點事你就提請司法機關出面,回頭真有了事你還去找誰?找你的媒人帶話兒呵,誰給你們提合的?你的介紹人是誰?不是大街上磕的吧?「
夏青就笑,晃著兩鬏鬏看馬林生。
「對對,」內心知情的夏經平也笑著說,「這事你還是回家解決吧。」
「這話我不好意思跟孩子說。」馬林生臉紅紅的低聲說。
「還是那句話,幹得出來就不怕說。」
「咳,我不是他爸爸麼?換了別人我也不在乎,本身也是個丟份兒的事。」馬林生叮囑夏青,「你可別給我外邊亂說去,這話兒本該也背著你的。」
「我不說以我怎麼那麼愛管你的閒事?」
「我覺得鐵軍他媽真會收拾房,其實她家跟咱家經濟條件差不多,但她家看著怎麼就那麼高級,跟部長家似的。」
「你是真沒見過什麼叫高級地方。」
馬林生坐在藤椅上深沉著,馬銳在一邊燈下削蘋果,銀亮水果刀光芒閃爍,青相間果皮一卷卷耷拉下來。
馬銳削完蘋果,舉到自己嘴前喀嚓咬了一大口。
「怎麼自己先吃了,不給我削一個?」
「噢,您等著吶,那這個給您。」
馬銳把啃了一口的蘋果遞給父親,馬林生接過來不分高低地咬吃起來。
「以後想吃就自己削,別老讓人伺候,這習慣不好。」
「你給你爸削個蘋果怎麼啦?學習孔融讓梨麼?」
「瞧瞧,你還弄出天經地義了。」馬銳又拿了個蘋果削皮,邊削邊笑著說,「我就覺得鐵軍家乾淨,布置得特有情調,像人往的地方。」
「哼,俗不可耐,住著不定多彆扭呢。」
「我想把咱們家也照著他們家那樣兒布置布置,花不了幾個錢,咱們家太亂了。」
「馬銳,我真得好好培養一下你的審美觀了,我記得你過去沒這麼俗呵。」
「你給我點錢,我來布置,把沙發套、窗簾都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