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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太高興了,這一句用的是日文,我連忙轉達給塞林格。這樣兩個隔代又忘年,語言不通卻彼此欣賞的人能遇見,太難得了。
下一首大叔讓塞林格選歌,塞林格選了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
大叔“啊”了一聲,感慨地說這是首好歌,我也很想唱給您聽,但歌詞並不十分熟悉,不然您來唱,我負責吉他伴奏吧。
塞林格卻說要不然換一首吧。
男生有些錯愕,其實我也是,塞林格以前也做過樂隊主唱,這首歌難唱在節奏的把握,唱功上倒沒有太花哨的技巧,塞林格在節奏方面的天賦是公認的,即使他嗓子已經不如從前,也不會唱不了。
“為什麼啊?”男生說,“這首歌我很喜歡啊!讓塞林格君就唱這首吧拜託!”他朝我雙手合十,這話根本不需要我翻譯。
塞林格抬頭看他,忽然又看向我:“你來唱吧,unplugged,你唱會很好聽。”
這建議來得太突然了。
“好啊!塞林格君說你唱得好那肯定很好啊!”男生激動地翻出包里的手鼓,說,“我來當鼓手!啊,想想忽然就變Band Play了好激動!”
原本還有點猶豫,但Band Play這個詞讓人無法抗拒,沒錯,有吉他、貝斯、鼓,只缺一個主音就是一支完整的搖滾樂隊,我幹嘛要在這兒當個多餘的人?
“好!”把背包脫了放腳邊,不由也有點激動,我朝男生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起頭。
塞林格放在貝斯上的手幾度按下卻又鬆開,他說了聲“對不起”,站起來,上前兩步按住我肩膀就讓我轉了個身。
“你對著我唱我沒法伴奏,”他的聲音就在背後,帶著一抹笑意,“你的樂隊該在你身後。”
可能是他說話時正好與我耳朵的高度平行,聲音抵達得毫無阻礙,聽起來竟和平時有點不同,我脖子詭異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牛仔褲的背後突然猛震起來,好了,閒晃了一上午,終於驚動石頭哥了,塞林格卻先我一步把兜里的手機抽走,按了關機後才放回去:“歌手的職業修養。”
……對不住了石頭哥,誰讓他是我偶像呢。
前面就這麼條冷清狹窄的街,連行人都稀少,讓我想起第一次做街頭演出的那天,開始的時候多少會有些侷促,然而樂手就是主唱的後盾,有他們在身後,我就能不要臉地從日升一直嚎到日落。
當站在廣場上搭建的台子上,看著所有人麻木行走的樣子,真是恨不得能把整條街都喊醒,所以我總是用力地唱,唱歌的時候,想像自己是一件樂器,我要把自己彈到發燙。
男生輕敲了三下手鼓,大叔的吉他,塞林格的貝斯,依次加入,在這兩位無可挑剔的樂手手中,音樂聲讓這條盛夏的街道好像一下進入了蕭瑟的冬天。
Shape of my heart,但唱的並不是我的心,不是殺手Leon的,也不是Sting的,我唱的是此刻為我伴奏貝斯的人,這是塞林格為大叔選的歌,也是他自己心的形狀。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respect
這是一首不適合把自己“彈到發燙”的歌,但每當唱到“That's not my shape of my heart”時,我還是能感到胸腔里摩擦的熱量,還是忍不住想叫醒這條沉睡的街,把歌聲送到更遠的地方。
歌曲有一段口琴吹奏,我將這段哼唱了過去,只覺得那一刻,冬雪消融,頭頂都是陽光。一生有這樣的一刻,即使不能拿滿分,似乎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一趟了。
停下來聽我們演唱的人並不多,這首唱完,也只收穫了稀稀拉拉四個路人的掌聲,我回頭看向塞林格,他抱著貝斯抬頭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像個盼著老師表揚的愣頭青,明明我老師都不想說什麼了,我還不願放過他眼角眉梢每一處微表情。
“哇靠,哥你唱得好聽啊!”男生一個勁為我拍鼓,“我說不出來,反正就是……特別有穿透力!”
唱一首歌就能被叫哥,我也說不出來,反正就也……特別爽了。
“您是歌手嗎?”大叔忽然問。
……怎麼說?該說以前是吧,但又要怎麼解釋現在不是……
“他是。”塞林格說。
說完他起身將貝斯還給了男生,我的心情難以描摹,不管是為了避免我尷尬,還是他真心如此想,總之這兩個字都……非常美好了。
第19章
時間不早,我們向大叔告了辭,男生追上來希望能得到偶像的簽名,嘰里呱啦說了一堆仰慕的話,語速這麼快,有些詞都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好在硬是靠著同為粉絲的心,讓我給查缺補漏添油加醋地翻完了。
塞林格全程冷漠臉聽完,問他:“為什麼逃課?”
他用的是英文,男生竟然也沒聽明白,這恐怕不是逃課一兩天,得是長期逃課的戰績。男生看向我,一副“哥,說的什麼呀”的焦急臉,我要說,塞林格抬手制止了我。
男生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
塞林格說你連這麼簡單的英文都聽不懂,還玩什麼搖滾?又轉頭對我道:“原原本本翻給他聽。”
聽完塞林格的話男生的失落可想而知,塞林格說完就走了。我回頭,看見男生抱著貝斯站在原地,單薄得像根電線桿。
陪塞林格在一家便利店買煙,老覺得身後有視線,走到門口一看,果不其然,逃課boy在店外打轉。
他拉著我又說了一大堆,我大致聽懂了,他說他不是貪玩才逃課的,他爸不許他搞搖滾,還不許他和大叔學琴,他是氣不過才逃課的。
“我就是受不了他看不起大叔!你知道ARMS吧,ARMS吉他手的老師就是大叔當年的學生!大叔要不是因為眼睛的原因……”
我也驚訝極了,ARMS是日本很有影響力的樂隊,出道至今已經二十年,我有段時間也常聽他們的歌,可惜錯過了他們最活躍的時期。
“下川先生的眼睛是什麼時候失明的?”我忍不住問。
小野仰頭想了想:“挺早了,三十歲的時候吧好像……”
那就是差不多二十年了……
“那他很了不起了。”我說,“沒想過去別的地方唱嗎?”
“我聽年紀大點兒的人說這條街好多年前也很繁華的,那時來聽大叔唱歌的人很多很熱鬧了!這些年變化有些快吧,大叔眼睛又看不見,他好像也不想去別的地方。”小野越說越不甘,“我就不懂了,為什麼說我們這種人就當不了明星,誰稀罕當明星啊,我的夢想是搖滾啊!”
可能難得遇到可以懂他的人,不知不覺就對我傾訴了這麼多,其實他比我慘,雖然姑爹姑媽也反對我學音樂玩搖滾,但是對小野來說,反對的是自己最親最重要的家人,那種感覺想必比我糟糕多了。
“哥,簽名我不要了,”小野說,“但我真不是那麼差勁的人,”他往便利店裡偷偷瞄了一眼,低聲說,“我不想被塞林格討厭,這些話請你務必轉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