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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說你怕嗎?
可能是坐得近了,連看到他的酒窩都很衝擊似的:“剛開始有點兒吧,怕就我一個人摔不夠,還要連累你也摔得鼻青臉腫。”
“要摔當然是兩個人一起摔,不摔就誰也不會摔。”塞林格說,“高中時學校也發生過火災,不曉得是哪些人在教室里燒書,課桌燒起來都不知道就自己走了,我在天台睡覺,所有人都走了,就我一個人睡到晚上才醒,還是被火吵醒的,那時也怕得要命,什麼都看不見就往樓梯下飛奔,感覺自己像在飛,跑出來看見身後的火海,竟然覺得自己涅槃了。”
我想像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很壯麗。
“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天台睡覺?”我問。
“因為睜開眼就可以看到天空。”
這個答案不靠譜,在操場上睡睜開眼也能看到天空,但是他只是想一個人看著雲朵和星星,在一個遠離喧囂的地方。
“在天台都是一個人嗎?”我問。
“也不都是,有時候也會有別人,”塞林格夾著煙的左手垂在腿邊,“看見有人站在那兒,我就把人趕走,畢竟那是我的地盤。”
塞林格寫過一首歌,名字就叫《天台》,是寫給抑鬱症患者的,我忍不住問:“那他們會走嗎?”
他轉頭看著我:“會的,因為我很兇。”
是啊,要做天台的守望者,一定要比死神更凶吧。
——
第二天我去醫院確診,做音叉測試時半天都沒動靜,我回頭看向醫生大叔,才知道他已經給左耳做過音叉測試了,我啥都沒聽見,聾得很徹底。
醫生說你現在只有右耳了,右耳也在病變,現在所有的負擔都在右耳,一定要小心。
我其實不明白,耳朵病變就病變,為什麼不能唱歌不能戴監聽耳機還不能暴露在大功率音響的環境裡,會不會不管我怎麼做它還是會按部就班地病變?
“耳朵也不過是精密的儀器,你買個音箱耳機用著用著也會壞呢,更別說這個儀器還是肉做的,你這麼問是想幹嘛啊?”
我說我就想知道,我小心和不小心,中間能差多少,是一年,一個月,還是一天。
如果是一年,那我就忍忍,至少能在塞林格身邊多待一年,還是划算的,如果只是一個月,一天,那有什麼意義?
醫生大叔說你進來。
我跟著他進了檢室,他翻出兩張CT,拉開燈,掛上去一張,說這是健康人的耳管,然後又掛上另一張,說這是你的。
其實黑黑白白的看著都挺丑的,但是看清我自己的,再一對比就覺得健康的實在看著順眼多了。不用大叔特意為我指出,我都能看見潰爛不堪的部分。
醫生大叔問我有什麼感想。
我盯著照片,感想還挺多的,竟然有了一股很不合時宜的靈感。
“大叔,這照片雖然是你們拍的,但畢竟拍的是我的耳朵,所以版權還是屬於我的吧。”
醫生大叔拍開我指著照片的手:“我跟你說耳朵你說什麼版權!”
“聾以前我想出張個人最佳作品選,打算把這張用來當封面。”我說。
乍一看有點慘,但是細看,有點像植物荼蘼後開始腐敗的樣子,到時候上個色,應該會相當酷了吧。
——
離開時正趕上下班高峰期,醫院門口有空的計程車,我就上了,車上剛好在放音樂電台的節目,一上車我就聽見了石頭哥的聲音,倍感親切,心情一下就好起來,然而聽了半天也都是其餘四個人在說話,塞林格好像神隱了一樣。
到了粉絲來電環節,我豎起耳朵,這個時候肯定會聽見塞林格的聲音了,因為到這種環節他和季詩都是被問得最多的。
有男粉絲問塞林格平時都怎麼保持身材。
塞林格對這種問題興趣不大,就說定期健身。
男粉絲接著問想知道塞林格有幾塊腹肌。
塞林格說知道我有幾塊腹肌又能怎樣,十二塊,好嗎。
旁邊傳來季詩魔性的笑聲。
阿嵐對粉絲說你一個男粉絲想知道他有幾塊腹肌幹什麼啊,你換你女朋友來問,他保證好聲好氣地回答,又問塞林格:“對不對?”
“不對。”
一口就否決了,大家反而都在笑,也許像現在這樣會對阿嵐的調侃予以反擊的塞林格反常得有種反差萌吧。
後來又有一個女粉絲來電,問塞林格寫歌沒靈感的時候都會做什麼。
塞林格說等靈感來找我。
阿嵐在旁邊翻譯道:“意思是睡覺,等著和繆斯女神在夢裡約會。”
女粉絲笑起來,又問:“那靈感不來找的時候呢?”
塞林格沒有立刻回答,我都以為他又在走神了,卻聽見他說:
“那我去找它。”
主持人好奇,問怎麼找啊?
“打電話,發信息,”塞林格說,“讓它知道你在找他。”
季詩哈哈大笑,說難得你也會講冷笑話啊,這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給滿分!
我都能想像出宇宙主唱先生豎著大拇指歡脫又帥氣的樣子。
車子堵在路上,我就把電台節目全聽完了,節目最後放了LOTUS新專里的歌,是某個男歌迷為喜歡的人的生日點的歌,主持人順口就說:“那祝那個女生能聽見,也祝她生日快樂。”
男生卻打斷道:“不是女生。”
在計程車里我都能感到現場突然的冷場,男生有些怯場地問還能點嗎?主持人還沒回話,就聽見天團的五個人幾乎同時說:“能點,當然能點!”
《I wish it is LOVE》的前奏響起的那一刻,窗外的街燈剛好點亮,街道的景色在歌聲中仿佛都變得溫暖了。
我努力回想著,剛剛大家都說能點的時候,塞林格是怎樣的語氣?他的聲音太低,夾在季詩和石頭哥的聲音中,如今的我已經無法聽得很真切了,但我知道他就在那裡,像永遠支撐著主音和吉他的貝斯。
車子停在我家對面,因為司機掉頭不方便,我就在路邊提前下了,反正下車穿過馬路也走不了多遠。
等紅綠燈的時候忽然接到塞林格的電話,我有點驚喜:“餵林賽哥?你們結束得這麼快啊?”電台節目才剛剛錄完不久吧。
“你聽了?”
“嗯,我回來的路上在車上聽的。”
“耳朵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啦,左耳聽力比較衰弱,醫生讓我多注意一下。”
馬路很寬,中央有個安全島,斑馬線有兩條,我看見所有人都在加快腳步去趕對面還剩三五秒的倒計時,唯獨我沒有,從今以後我都必須慢慢地走路,跑起來身體會不平衡,摔倒更糟糕,就這樣像老年人一樣規規矩矩地過馬路,直到右耳也徹底聾掉那天。
看著奔跑的行人離我擦肩而去,就想到得到噩耗的那天我離開醫院,想打電話卻無人可打,如今左耳徹底失聰,但我竟然能得到來自塞林格的關心,這到底是不幸還是幸?那時候想打電話明明是想得到電話那頭的人的安慰,可是當這個電話向我打過來,我卻只想告訴塞林格好消息,即使沒有好消息,也要創造好消息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