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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姐說著說著又扯到了抽菸上,我還沉浸在塞林格給小女孩彈鋼琴的畫面里,不由就想起《麥田守望者》的微電影裡,那個背著黑色吉他,帶女孩穿越大雪森林,沉默寡言的青年。

    進屋後果然又是一片靜謐,塞林格多半在樓上睡覺,我就先去收拾工作室了。今天該做小掃除了,得給張姐騰出地方。

    推開門一張樂譜被風輕輕扇起,飄到腳邊,我蹲下撿起來,看著確實像鬼畫符,我都能想像他飛快地寫上又飛快地划去的過程。音樂人的樂譜都長這樣,只要自己看得懂就行了,不會規規矩矩畫蝌蚪。

    低頭收拾散落樂譜的過程像在玩拼圖遊戲,不知不覺就能把他昨晚寫的曲子哼出來,有些不完整,大約是半成品,有些基本成型了,也許是寫著備用的,有的是多聲部的編曲,必須花點兒時間才能想像出它們最後的樣子。

    別人覺得這工作室亂得像地獄,在我眼裡這裡更像音樂的天堂,只要懂它的語言,走進來,看到的、聽到的,全是天籟。

    蹲地上把散落的樂譜一張張收好,卻發現有一首抬頭標著w的歌,好像缺了一頁。

    我蹲地上哼了一遍,確定不是錯覺,主旋律看起來似乎很完整,第二段的副歌甚至進行了三遍,就結束在這裡好像也未嘗不可,但這是一個編曲的譜子,引導全曲走向的貝斯線還沒有走到真正的終結式,吉他的一小段solo更像副歌前的蓄勢待發,不管怎麼看我都不覺得它會完結在這裡。

    然而到處都沒找到遺失的樂譜,把手裡那疊樂譜從頭到尾理了理,看是不是夾在裡面了,或者是我放錯了,但也沒有。

    我盯著工作檯一角的字紙簍,心想不會是他錯手扔掉了吧。

    身後傳來張姐驚訝的聲音:“小南,你在垃圾桶里翻什麼呢?”

    我把所有丟棄的樂譜都展開看過了,還是毫無斬獲,只得放棄地起身。

    張姐看我滿手的菸灰,搖著頭:“你們音樂人哦,我真是服了……”

    我說:“張姐,待會兒你打掃的時候注意一下是不是還有一張樂譜。”

    “丟了一張?”張姐有點緊張,“不會吧,那塞林格又得怪我拆他房子了……”

    那天我還要送塞林格的SUV去保養,就沒有多待。車子堵在立交橋上,我腦海里一直迴旋著樂譜上的旋律,魔怔了一般,這是首很棒的曲子,旋律雖有些悲情,但編曲澎湃有力,遠雷般的貝斯,暴風雨的鼓點,吶喊的吉他,都讓人情不自禁想聽聽demo。

    回到家接到張姐的電話,那張樂譜最終還是沒能找到,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擔心塞林格丟了樂譜,還是遺憾沒能看到這首歌真正的結尾。

    花了一個晚上,我將所有編曲默了出來,塞林格留了一半的樂譜,對我來說,吸引力就像哥德巴赫猜想之於全天下的數學家,像斷臂維納斯之於全天下的藝術家,你就是忍不住想辣手摧花看看。

    開了電腦和鍵盤合成器,邊寫邊彈,循著貝斯的軌跡,填好了鼓點,寫好了吉他,裝飾上電音,因為原曲的聲部豐富而飽滿,所以每一條旋律線都能寫得酣暢淋漓。當混錄好的曲子從音箱中完整地流出,不知不覺天都已經亮了。

    這是好幾個月以來寫完的第一首曲子,雖然是塞林格的歌,同樣讓我倍受鼓舞。我不知道填完的部分和他的初衷相差多遠,但那仿佛已經不重要了。

    拉開窗簾,太陽在兩棟摩天大樓的縫隙中升起,像點燃的篝火。

    Bonfire。

    我默念著這個詞,它像是影片開頭的片名,如一抹流沙般被寫進我的腦海里,風隨時會帶走它的印記,我必須抓緊時間。

    回頭翻出背包里記錄靈感的本子,我現在一點都不困,這是一個很棒的歌名,是本子裡某一段靈感在呼喚,也是漫長極夜後的日出。

    ——

    我又開始寫歌,因為再也沒辦法自己唱了,所以用弦樂替代了人聲,租不起錄音室,儘管吉他和貝斯我都能彈,還是只能用鍵盤合成編曲,但也聊勝於無了,上傳到網站,幾個月的沉寂,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期待。

    這天要去瑪莎拉蒂的門店取那輛SUV,我先去給張姐開了門,拿了車鑰匙就走了,路上卻接到張姐的電話,她在那邊急得不得了,說讓我趕快回去,我問了幾遍她都沒說清楚怎麼回事。

    我趕回塞林格家,張姐給我開了門。

    “怎麼了?”我見她臉色差極了。

    “小南怎麼辦啊,我進來的時候客廳也沒開燈,我就想把窗簾拉開,也沒注意看,結果就……”

    她回頭看向客廳,沙發上放著一把白色的電貝斯,我好像猜到了什麼,走過去,心一下就沉下來,正是那把我彈過的白色貝斯。

    “這吉他就放在鋼琴上,我走過去拉窗簾的時候沒注意,一轉身就把它碰地上了,這怎麼辦啊?”

    我拿起貝斯看了看,狀況比我預料的糟,琴板脫漆還是小事,琴頭都有一處裂開了,說明琴頭有變形,肯定會影響音準和音色。

    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我都有點蒙了,它以前的音色多美啊……

    “小南,你說話啊,別這個表情啊,你看能不能修修?”

    我知道張姐也不是故意的,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這不讓專業人士來沒法修,專業人士也未必修得好。”

    “那怎麼辦,這琴很貴吧?”

    這把琴不是Fender的大眾款,琴身上有雷射的塞林格名字,肯定是量身定做的,讓張姐賠她肯定賠不起,我一下也沒轍了。

    我讓張姐先回去,這事我和塞林格說,讓張姐在這兒她除了哭哭啼啼也沒有用,塞林格得更糟心了。

    張姐惴惴不安地離開了,我就這麼一個人抱著貝斯站在客廳,光滑的白色琴身上倒映出我表情嚴峻的臉,我知道不用插電嘗試,這把琴也已經“嚴重病變”,不可逆轉了。

    到下午兩點半終於聽見塞林格房間的動靜,我等著他洗漱完下了樓,他看見我時有點意外。

    “你還沒走?”

    我就把貝斯的事和他說了。

    塞林格果然露出了好像人家拆了他房子的表情,他拿起貝斯看了又看,這麼大一間公寓突然就變得極度安靜。

    我問他:“不知道送回Fender能不能修?如果你要送修的話,我這就幫你聯繫。”

    “這沒法修,修回來也不是以前那把了。”他把貝斯放下,“命該如此。”

    我也知道這很難修復,但沒想到他直接就放棄了,似乎在那幾分鐘的安靜中,他已經完全消化了這個噩耗。我突然想,如果是石頭哥,一定不會如此平靜地接受,怎麼也要死馬當活馬醫一下,但塞林格不會那樣,他好像天生善於接受悲劇,從不做徒勞的掙扎,所以所有悲劇在他這裡都像彈不響的音符。

    我說:“張姐讓我問這琴多少錢,我沒告訴她……”

    “錢又換不回來琴,你和她說這把琴5000塊,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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