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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是因為對我好。”
“然後按照惡有惡報的定律,他們出車禍死掉了。”
陳桉說出“死掉了”三個字的時候,的確像在講故事一樣,甚至語調帶著點戲謔。
“當時不是不難過,只是我太小了。”
“後來被接回家。我爸爸再婚,後媽也是個不錯的人,從來不管我。後來有了弟弟,再後來我上大學,工作了,弟弟成績不是很好,我那與世無爭的後媽忽然有了危機意識,幾次頗有暗示性的談話之後,我就告訴他們,遺產我不要了,什麼我都不要……不過一次性給我二十萬吧——其實我是不是應該一分錢都不要就走掉?那樣比較瀟灑吧?不過還是要了點錢,實在想出來玩,可是自己賺的錢要供房子的,所以……你聽懂了吧?”
“完了?”
“完了。”
余周周永遠記得那時候的陳桉,笑著說,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工作了。他一句話帶過了十幾年,輕描淡寫。
並非刻意迴避。是真的輕描淡寫。
余周周知道陳桉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過程,也許他並不願意對自己剖析那些複雜的心路歷程。每個人的成長都不是一段水晶的階梯,余周周也許能夠從他帶著笑意的簡略敘述中推斷陳桉當時拼命想要離家遠行的原因,但是終究也只是揣測。
或許,他並不是想要隱瞞。只是他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在冰雪樂園裡面那種懷著抱負和憧憬的語氣,那種略帶憤怒的表情,他已經都釋懷了,自由了,於是沒有必要再回過頭抽絲剝繭。
余周周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他,當時有沒有同學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爸爸和後媽有沒有說過傷人的話,你有沒有覺得憤怒不平……
不斷演變的海岸線,倏忽間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天邊一片氤氳曖昧的橙紅淡紫。
“你說,六年之後,當我回頭講起我自己的時候,會不會像你這麼簡略?”
余周周認真地問。
陳桉微笑,“你現在就可以做到。”
余周周愣住了。
釋懷可以交給時間,也可以交給自己,每個人一直都有能力解放自己。
在陳桉鼓勵的目光下,余周周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開口說:
“我媽媽和爸爸年輕時候也許是相愛的,只是沒來得及結婚,爸爸就因為種種原因娶了別人。媽媽恨不恨他我不知道,但是小時候倒也因為這種見不得人的身份受了點苦。後來生活變得很好,媽媽終於遇見了對的人,我會擁有一個真正的父親。只是他們在最幸福的時候出了車禍,但是……很迅速,應該沒有來得及痛苦。所以如果他們有記憶,那麼應該停止在最美好的地方。至於我,好好地生活著,舅舅舅媽對我很好,有一天我會考大學,離開家,工作,結婚,直到死掉,和他們團圓。”
陳桉輕輕地拍拍余周周的頭,像是一種默許的鼓勵。
“周周,我也曾經為了某些外在的原因而活著。但是你看,海的另一邊沒有盡頭,這邊的太陽落下去,某個地方卻正在經歷噴薄的日出。你的媽媽永遠不會知道你來了普吉島,也不知道熱帶魚從你身邊游過,可是那些快樂是你自己的,不需要用來向任何人證明。日子一天天地過,你總是選擇可以走的更遠,過得更快樂更精彩,不為任何人。”
余周周看著海天相接的遠方,伸出手,絢麗的晚霞夾在五指之間,仿佛觸手可及。
“嗯,”她鄭重點頭,“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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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普吉島的那天早上,她醒得很早,另一張床上的陳桉還在熟睡中。余周周經過他床邊,端詳著他安靜的睡顏。
昨晚,陳桉說:“周周,其實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比你大六歲而已。”
余周周微笑,“我知道。”
她從來就不了解陳桉究竟在做什麼,也許以後也永遠不會了解。他總是走在前方落下她很遠,只是善意地用信件和電話維持著那點溫度。她不懂他的生活,可是她的世界對他來說一覽無餘,因為她就像是過去的他。
余周周一直是知道的,陳桉對她好,就好像坐著時光機穿過滔滔似水流年去安撫少年時候的自己。
他試著引導她,幫助她,讓她不要像自己一樣經歷那段淡漠偏激的青春。他幾乎成功了,在她指著媽媽的婚紗問他“我媽媽是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的時候,他就準備離開的。
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她竟然又向著他的人生軌跡前進了一步。
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如假包換。
余周周輕輕低下頭,有些顫抖地,在陳桉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她不是害怕他醒來。她知道,即使這時候陳桉是醒著的,也會假裝睡著。
余周周站在陽台上凝望著游泳池鋪成的水道。湛藍的生命,總會這樣奔流入海,變得平和,包容,強大。
她獨自一人飛回家鄉。
在機場的安檢口,余周周回頭看著安然佇立的陳桉,那棵樹,總有一天會紮根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
陳桉動動唇,余周周卻搖搖頭。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的。”她微笑。
陳桉的笑容裡面有太多複雜的含義,余周周不打算讀懂。
“不過,能不能把佛寺門口那張照片留給我?”
陳桉歪頭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你有鏡子,可以一直笑得燦爛,所以照片給我就可以了。”
余周周點頭,“我的確可以對著鏡子一直笑得燦爛。”
可是,鏡子裡面沒有你。
畢竟,這段路,你只陪我到這裡。
她沒有說出口,接過照片,朝陳桉擺擺手,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看陳桉的表情。
三萬英尺的高度,余周周終於飛回自己的世界。
你的資格,我的考試(抬頭,番外更新)
ˇ你的資格,我的考試(抬頭,番外更新)ˇ
“你沒必要一周來一次的。”米喬靠在病床上啃蘋果,她終於穩定下來了,不再吃什麼吐什麼。
十月份的天空總是明朗,余周周削蘋果的技術愈加純熟,終於能做到從頭削到尾果皮不中斷了。
“不錯,”米喬評價,“這樣練習過後,你就能夠在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削蘋果了,果皮不斷,然後鏡子裡會出現你未來丈夫的長相。”
余周周白她一眼。
“我說了,你們現在是不是忙得不得了?月考,第一輪複習,你還每周都過來一趟幹嗎?”
“你好煩。該不會是覺得不好意思了吧?”余周周皺皺眉。
米喬發現她遊玩歸來之後就變了,變得更活潑,更快樂了。
當然,學習也更努力了。米喬心想,果然是有正事的孩子,到高三就知道該勤奮了。
“我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你該不會是抱著見一次少一次的心思過來的吧?你還挺捨不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