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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沒什麼所謂。
兩個人在站台附近遊蕩半個多小時才坐車回家,幾乎成了習慣。
曾經余周周讓辛銳自己先走,辛銳不同意;提議兩個人留在班級裡面自習直到人少了再出去乘車,辛銳也不同意。周周沒有問過辛銳為什麼喜歡站在站台上面無所事事地等待,雖然覺得好奇——留在教室自習才是辛銳的風格。
這個問題憋了快一年,後來忽然就懂得了。初夏的晚上,兩個人傻站在站牌下,什麼都沒有聊。周周已經神遊到了外太空,忽然聽見身邊辛銳很滿足地、像貓一樣伸懶腰打哈欠的聲音。
“真好。”辛銳說。
於是周周微笑地看著她,說:“是啊,真好。”
也許就是這麼簡單。
兩個人在站台上面都沒有提早上升旗的時候那段古怪的對話。辛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周周講白天發生的事情,余周周安靜地聽。
和過去相比,好像角色顛倒過來了。
上車的時候有座位,她和辛銳的座位離得很遠。余周周把頭靠在髒兮兮的窗子上面,昏昏沉沉睜不開眼,暮色四合,外面深藍色天幕下的景色已經變得如此模糊不清,她很困很累,卻仍然固執地不肯睡覺。
余周周每到顛簸的時候就會犯困,小時候總是被媽媽抱在懷裡四處奔波,用一塊叫做抱猴的布包包住,她哭鬧不睡覺的時候,媽媽就會不停地顛著她,說寶寶乖,寶寶乖。
然而在車上,就算再困,也一定要睜著眼睛看風景,哪怕同一條公車路線已經看了幾百次。
“反正回家也能睡覺,現在多看一點,就多,多占一點。”
余周周還記得小周周當時一副賺大了的表情講著莫名其妙的道理,還有媽媽聽到之後噗嗤一樂說:“對,周周真聰明。”
周周真聰明。
余周周打了個哈欠,眼淚從眼角一滴滴滲出來。
總要有一個人來責怪
ˇ總要有一個人來責怪ˇ
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到了目的地,余周周朝辛銳打了個招呼,先一步下車了。
外婆家的樓下從她小學三年級開始聚集成了一片菜市場,很多教職工下班了都會到這裡買菜回家做飯,每天早上和晚上這裡都格外熱鬧。
政府曾經很努力地想要把攤販都挪進商場的底層,最終還是失敗了,城管和攤販的拉鋸戰持續了一年,市場戰戰兢兢地重歸繁榮。小時候,余周周很喜歡吃樓下某家燒烤店的老奶奶烤的紅薯片,所以每次遠遠地看見城管的車,她都會狂奔好幾個街區幫老奶奶通風報信。
老奶奶前年冬天去世了。她的兒子還在同一個地方烤羊肉串,可是余周周一次都沒有吃過。
周六日下午在家裡面複習功課時,還會聽到“刷排煙罩哩”和“蕎麥皮嘞”的叫賣聲,聲音由遠漸近,然後又慢慢走遠。
那個時候抬頭看天,對面的老房子上方一片湛藍。
余婷婷和余玲玲都搬走了,大舅重新搬回來。倒也應了余玲玲媽媽的那句話,“他不是說兒女應該自己照顧老人嘛?那他倒是搬進來啊!”
余周周也重新住回了外婆家。媽媽留下的那套房子沒有被賣掉,閒置在海城小區,余周周整整一年沒有回去過了。
舅媽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柿子炒雞蛋,豆角,青豆雞丁。周周洗了手,就坐到桌邊。
“嘗嘗舅媽的青豆雞丁。第一次做。”
“好。”
“別抱太大希望。”大舅說完,就被舅媽瞪了一眼。
“我明白。”周周說,也被舅媽瞪了一眼。
吃飯的時候彼此的話都不多,舅舅會說些工會裡面的事情,舅媽也講些辦公室的是是非非,偶爾余周周會插句話,更多的時候是埋頭吃飯,順便發呆。
舅媽不讓余周周刷碗,於是她也從來不主動請纓。吃過飯後舅舅去看焦點訪談,余周周回到自己的房間做作業。
振華的傳統是不留作業,只是給學生定製很多練習冊,大家私下也都會自己額外買很多自己中意的練習冊,雖然大部分都沒有時間做完。幾乎已經沒有人像初中的辛美香一樣把自己買的練習冊藏著掖著不讓別人看見——連辛銳自己也不再這樣了。考到振華來的人都是好學生,對這種幼稚伎倆心知肚明,何況就算秘籍人手一本又怎樣,畢竟不是人人都是練武奇才。
政治書攤開在明亮的護眼燈下,看著就有些反胃。余周周上政治課的時候直接睡過去了,靠著窗台,用左手撐住下巴,微微低著頭,好像認真地看著書的樣子。
下課的時候彥一推推她,輕聲告訴她,緒論和第一章第一節講完了。第一個哲學原理是“自然界是客觀存在的”,答題的時候,哲學原理、方法論以及“反對的錯誤傾向”要按順序寫出來,具體的內容他都抄到筆記上面了。
說著,把字跡清晰稚嫩的筆記推到余周周的手邊。
她從緒論開始看,把一些細碎的但是看起來有很重要的句子畫下來,因為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聽見政治老師說選擇題可能會抓住這些書上面的小句子出題。
余周周瀏覽了一遍筆記,大概背了背,然而開始做題的時候她的思維居然像是梗滯了一樣。
不愧是政治書上面的哲學。自以為看過不少哲學史和哲學概論的余周周,四十道選擇題,居然花了了半個小時,讓她甚至懷疑自己睡覺的時候錯過了什麼天機。
舅媽推門進來,一杯牛奶,涼涼的,照舊埋怨了一句,“你就任□,喝涼的對胃不好。”
余周周笑笑說:“謝謝舅媽。”
十點半左右舅舅和舅媽就睡覺了。余周周一般會堅持到十一點,沖個澡,吹乾頭髮,然後鑽進被窩,設好手機的鬧鐘。
她調出通訊錄,找到陳桉的號碼,發送,“晚安。”
她不再對陳桉訴說生活中的事無巨細,偶爾只是發送一條簡訊發表些沒頭沒腦的感慨,然而她確定陳桉會懂得。道晚安也變成了一種習慣,甚至陳桉還會時常打來電話。余周周自從知道陳桉一定會回復晚安,就總會在他還沒有回覆的時候立刻關機睡覺,第二天早晨打開手機,就能接到問安簡訊。
然後一整天就會有些念想。
仿佛是生命中唯一的熱源。
然而今天晚上,又收到了林楊的信息。
“你存我的手機號了嗎?”
甚至能想像到他有點執拗無賴的樣子,仿佛小時候。
余周周心裡有些異樣。“存了,晚安。”
然後,才把對方的號碼提取出來儲存上了。
忽然又進來一條信息。
“今天早上的詩朗誦,是不是……是不是很傻?”
余周周訝然。
林楊,詩朗誦?
除了升國旗的時候,余周周在整個儀式中都戴著耳機。所有的歌都是陳桉喜歡的,她把這些歌循環播放一周,一整天就結束了。
她用他喜歡的歌聲,結繩記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