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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的心裡仍然很矛盾。不得不說她看到這樣的表演的確是很想笑的,可是內心深處又覺得這樣才是正經的表演方式,單潔潔做的是對的,尤其是評委老師嘉許的點頭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47號余周周上場。她剛準備開口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呼機嗶嗶的響聲,一個評委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後台去了,示意余周周等一會兒,結果等來的是一個老爺爺。其他三個評委老師連忙站起身,朝老爺爺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地打招呼,說著谷老師您怎麼過來了云云。
老頭子目光很凌厲,並不像其他幾個評委老師那樣一臉和藹。他坐在了那個出門回電話的老師桌前,對著桌子上的麥克風說,“47號,那就開始吧。”
和剛才的小朋友相比,余周周的故事講得實在是平淡無奇,甚至有些口語化——於是她講到趙一曼被日本侵略者拷打的時候,看到了那個一直低頭瀏覽參賽者名單的老爺爺抬起頭,皺著眉看了自己一眼。
那個眼神,含義不明。
余周周原本就對這個拗口的英雄故事不是很感冒,裡面大量的成語和長句子讓她背得很痛苦,所以發揮得很局限。被這突然襲來的冰冷眼神驚嚇到,她一下子就亂了陣腳。
“被殘酷的拷打折磨著,趙一曼不知不覺昏了過去,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廢話,昏過去了,還能說什麼?
“可是殘暴的敵人並不放過她,他們拎過一桶水,狠狠地淋在了趙一曼的身上,她甦醒過來,面對的是喪心病狂的敵人更加恐怖的嚴刑逼供。”
“被殘酷的拷打折磨著,趙一曼不知不覺昏了過去,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糟了,怎麼又說了一遍……
余周周微微停頓了一下,不出意外看到了那個老爺爺嘴角的冷笑——姑且稱為是冷笑吧。
她鎮定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自己加了一句話。
“就這樣,趙一曼昏過去又醒過來,醒過來又昏過去……可是黨的秘密,她一個字都沒有說。”
說著,還學著單潔潔的樣子抬起左手,攥緊拳頭,做了一個“寧死不屈”的手勢。
老爺爺終於笑了——這次好像是嘲笑……
余周周講完故事坐回到座位上,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腦袋汗。抬起頭看了一眼評委席,結果正好趕上那位老爺爺也帶著一臉古怪的表情看著她,剛剛結束了一通胡說八道的余周周只好羞愧地低下頭去。
半個小時之後公布20個入圍選手的名字。單潔潔緊張地不停咽口水,余周周看到之後,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單潔潔一抖,然後側過臉看她,給了她一個勉強的笑容。
評委老師捏著那張紙上台接過話筒開始宣讀名單。那一刻,余周周仿佛又回到了數學課堂上,看到於老師抱著一大摞被撕了的作業本,一本一本地念著,漫長的恐懼慌張像是張大嘴的怪獸吞噬著她們這群小豆丁。
“37號,育新小學校,單潔潔。”
單潔潔僵硬的身體一下子柔軟下來,余周周緊握了一下她,說,“太好了。”
“47號,師大附小,余周周。”
單潔潔恢復了活潑本色,笑著摟住了余周周,“的確太好了!”
原來那個老爺爺竟然是省少年宮的總負責人谷老師。他代表評委點評了大家的初賽表現,然後宣布了決賽的時間地點,以及決賽的內容。
“英雄小故事占總分60%,剩下的40%是現場題目的分數。”
單潔潔舉起手,“老師,什麼現場題目?”
谷老師朝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從大紙箱裡面抽題,根據紙條上的關鍵詞現場編小故事。”
底下一片驚呼,現場編故事?余周周還在發愣,就看到谷老師淡淡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仍然笑得很奇怪,但是這次溫和得多,好像在說,加油,胡編亂造的小姑娘。
“切,我知道了,”單潔潔低聲在余周周耳邊嘀咕,“他們這都是照顧那些有後門的,我敢說有些人肯定能提前知道題目。”
“可是不是要抽籤的嗎?”
“你傻啊,”單潔潔白了一眼余周周,“要想造假,抽籤根本不是問題!”
余周周沒辦法反駁,畢竟單潔潔比她大,作為二年級的中隊長,單潔潔敬過的隊禮比余周周看過的動畫片都多。
不過通過了初賽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她跑出昏暗的劇場,媽媽正在外面等著她。
“媽媽我進決賽啦!”她笑得比蜜都甜。
媽媽的懷抱永遠最柔軟安恬,只是曾經徘徊在鼻端的淡淡的草木清香現在變成了另一種更為精緻的香氣。
“周周最棒了!”媽媽輕輕順了順周周額前的劉海,“決賽什麼時候?”
“下個星期天,老師說我們要上少年宮的大舞台,還會有很多觀眾的。”
余周周把那句“媽媽你能來嗎”吞進了肚子裡。一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媽媽一直很忙,另一個是因為,如果台下坐著自己的親人,她也許會緊張。余周周潛意識覺得,即使台下坐著一萬觀眾,只要自己不認識他們,那她就無所畏懼。
媽媽匆匆趕回公司上班,只留下了初賽通過的獎勵——一大盒美登高冰淇淋。余周周一個人坐在小屋裡面用小勺子挖著香蕉口味的部分——她熱情地把冰淇淋分給余婷婷,可是得到了一句“少跟我顯擺”。但是玲玲姐很大方地對余周周表示了祝賀,並分走了一碗冰淇淋。
也許也是因為日記的問題而忌憚至今。
之後的一周她一直處在一種奇妙的心情中。初賽通過的興奮,對於決賽的小小擔憂,以及眾人的矚目老師的誇獎帶給自己的飄飄然——當然,更重要的是那種很有可能即將墜落雲端的恐懼感。
一次無能,百次不用,一次無能,百次不用。
作為一個7歲的冉冉升起的校園新星,她的確有些想多了。
然而從塵埃中開出花朵的余周周,卻比很多人更清楚落差的含義。那種戰戰兢兢的“小家子氣”,誠惶誠恐,並且深深知道“寵愛”這種東西的脆弱和隨機……在每天和林楊走在放學路上的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就越來越膨脹。
要做得更好,要爬的更高,要儘快憑藉自己的力量變的更重要,更強大。
塵埃里開出的那朵花,名叫欲望。充滿了“更”這個字眼的人生,現在才剛剛開始。
她一步步地走向沉沉的夕陽。
決賽的那天果然人山人海,余周周跑出後台,偷偷從安全通道的側面的大門往裡面看,熙熙攘攘的觀眾席讓她有點緊張,手心冰涼,滿是粘膩膩的汗。
周周,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次一定要記住,趙一曼只暈過去了一次,不要再胡說八道讓人家女英雄死去活來的。
卻突然聽見背後的笑聲,“呀,你不是那個小丫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