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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媽媽來找你了?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沒。真的謝謝你。”

    “從開始到現在你都說了三遍了。”

    洛枳淡淡地笑了,“沒吃中午飯呢吧,趕緊去吧,我掛了。”

    電話那邊有清晰可聞的喘息聲,好像還有話要說,沒有接著她的道別回應。在那邊開口的瞬間洛枳按下了掛斷鍵。

    害不害怕?媽媽上車就把她拉進懷裡摸著她的頭,好像小時候一直說的“摸摸毛嚇不著”。洛枳不好意思地看了坐在駕駛位上的陳叔叔一眼。

    不害怕。洛枳笑笑。

    手機剛剛因為通話而有了溫度,握在手裡,溫暖一點點傳遞到心裡。

    早上在車上,陳叔叔一直在和洛枳講話,問了問學校專業,北京的生活,又講了講磨具廠和怎麼認識的媽媽。中午返回的車上三個人卻都沒有說話。

    洛枳感覺陳叔叔喜歡媽媽。

    她直覺他是不錯的人,但是不打算多想。

    那是媽媽自己的事情。她只是在這一路上努力地表現出她也很喜歡陳叔叔。這樣的話,真的有那麼一天,媽媽就不會顧慮她會不會不高興了。

    冬天的陽光徒有光彩,透過車窗曬在臉上仿佛假的一般沒有丁點溫度。洛枳的思緒一直纏繞在剛剛那個女人身上。當母親殷切地詢問是否撞上了那個精神病的時候,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是不好奇,何況她完全被震撼傻了。慢慢地把手掌附在左臉上,剛才那個女人用右手捧著她的臉,衰老而美麗的眼睛裡發出了怎樣的光芒啊,她仿佛被施了蠱一樣定住,卻完全看不懂對方眼中流動的波濤。

    她就像是從過去的時光穿越而來的女巫,照片裡時光定格的年輕英俊的父親,和眼前這個怪異不堪的紅裙女人,那一幕想起來總有說不出的契合感,好像身邊的媽媽、陳叔叔、窗外的陽光都是在時間長河裡向前流動的遙不可及的真實世界,洛枳卻因為自己的那雙眼睛而被她詛咒,停留在了凝固的時空中。

    她隱瞞了媽媽,告訴自己,都是幻覺。

    回到家裡,和媽媽吃完午飯,洛枳說,我想去高中看看。

    “這麼冷的天,往哪兒跑?!”

    洛枳堅持,直到媽媽搖搖頭嗔怪著說,快去快回。

    講故事的人才是上帝

    洛枳並不是很喜歡回高中。

    她一直覺得學校是個很殘酷的地方,一座一座,安靜地佇立在荒涼的時間裡,把青春固定在狹小的空間裡,苦澀的奮戰中,還要自欺欺人地說青春無悔願賭服輸,明明處在最美好的年華中,卻要聽信年長者的欺騙而把快樂與希望寄託於畢業和長大。它們張大嘴吞吐著一代又一代人,從不留戀過往,只是漠然地看著像洛枳這樣的可憐人回頭尋找記憶,卻提供不了一絲餘溫。

    振華高中仍然開著門,雖然是周六,可是高三年級還是要上課的。

    她的班主任仍在高三帶班,所以在收發室簽了個名字說找齊老師就直接被放進去了。

    正是下午第一堂課。這屆學生穿的校服已經跟她們當時不一樣了,可是從開著的門往裡面看,無論是自習中的班級還是老師正在講課的班級,裡面的學生都年年相似。

    桌子上堆積成山的練習冊和卷子,水瓶,零食,扔在地上或者掛在椅背上的書包,教室裡面微微有些發霉的味道,應該是很久沒有開窗了,然而裡面為了高考而奮鬥的孩子們卻並沒有異樣的感覺。

    學校的分區清楚明白,把各個年級和行政區實驗室等分別劃開。洛枳認真地走過每一個她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好像有變化,又什麼都沒變。走著走著,就被回憶淹沒。

    比如一樓的那條走廊,如今仍然光影分明。她記得曾經走在她前面的人總是微昂著頭,背挺得很直,喜歡用左手拎著書包,右手插著兜,走路時後腦勺髮絲輕揚。

    又比如換了門牌和新的班標但仍然連門口的大理石地磚都看起來親切熟悉的班級門口。她唯一一次跟他說話就在門口。班裡正在沸騰,只有她看到他站在門口,說,同學,麻煩幫我找一下葉展顏。

    還有六樓的女廁所,似乎換了新門板,和走廊牆壁的顏色不大搭調。當年她憋了一路的表白,最後竟一頭撞進了這裡。

    還有大廳欄杆對面的窗台。

    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和排名發表,3月24日,也是他和葉展顏一周年紀念。他仍然考了學年第一,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他通過了保送生考試,進了P大最好的生物技術學院。另一邊,葉展顏更是從來不為成績煩心,這樣逍遙的兩個人坐在窗台上,神色憐憫地看著滿走廊因為一模曾經慘澹而痛哭的學生。洛枳也是學年第一,然而她捏著自己分數可憐的、和盛淮南總成績相差了78分的一摞一模卷子穿過走廊時,看到他臉上的神色,還是被深深刺痛。

    以及,透過窗子看到的操場上的旗杆。

    那是在畢業典禮那天,她是文科第一,理科第一卻是另一個人。她和那個矮小的男孩子一起做畢業時的升旗手,眼角瞥到站在第一排的盛淮南和同學毫不在意地說笑,並沒有往主席台上看——老師紛紛為他可惜,他卻不以為然,只是他永遠不知道,洛枳很想很想和他一起做升旗手。

    很想很想。

    那個男孩子力氣太小,國歌都奏完了他們的國旗距離頂部還有一段距離。兩個人一著急就使勁兒往上拽,國旗就像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蹦地升了上去,底下的畢業生們大笑,她紅了臉,看向盛淮南的方向。盛淮南也在笑,不過是指著旗杆,對著葉展顏,好像在說,你看。

    盛淮南與她的牽絆太深,走到哪裡,就回憶到那裡。如果真的把關於他的部分抽調,那麼她走過的這一路也會立刻變成黑白默片。

    洛枳忽然覺得遺憾,為什麼沒有給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呢?

    故事姐姐的智慧,她現在才懂得。

    她會把自己的故事講得很好聽。實際生活中,時間控制束縛了她;而在故事裡,她是主人,控制著空間和時間四處飛馳,並且能把被日常瑣碎所掩埋的線索撿起來,重新梳理編排,一定要把聽眾講到如痴如醉淚眼滂沱。

    然而只是想法而已。故事也許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容易講——因為講著講著,就會憐憫起從前那個被困在時間裡面眺望未來的自己,心裡很難過。

    她的故事,無非就是暗戀,世界上最容易保全也最容易毀掉的感情。

    暗戀和單戀還是有區別的。大街上面某女揪住某男的袖子大聲喊我哪一點不好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愛我——這些都是單戀,但並不能算做暗戀。她想她對得起暗戀這兩個字。

    至少曾經對得起。曾經,她有著把秘密帶到墳墓裡面去的決心。

    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能回憶得起那天中午,她懷裡抱著全班的英語卷子穿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區走廊。卷子是期中考試的——她高一所在的班級尖子班,都是最高分考入這所重點高中的尖子生,大家都很在意升上高中以來的第一次考試。那次英語成績是最後出來的,居然比語文成績都慢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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