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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略微沙啞的嗓音在空曠的校園裡並沒產生太大的響聲,洛枳想起初中時候的古怪物理題,初雪鋪在地面上,蓬鬆多孔洞,具有吸聲作用……

    她一邊走神,一邊聽著女孩子抱怨自己爸媽多管閒事。

    “這年頭,誰都知道出國沒有前幾年那麼容易唬人了,我這德行,加上那某某愛爾蘭學院,一看就是拿錢堆出來的,寫到簡歷上也沒人要。我跟我媽說我畢業就回省,就在我爸開的洗浴中心當大堂經理,反正他們招聘大堂經理都說要碩士學歷,你說這不有病嗎?……”

    迎面跑來一個膚色黑亮均勻的老外,T恤加單薄的運動長褲,對著穿得厚厚實實的她們笑了笑,潔白的八顆牙,和膚色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靠,你別說,這黑哥們還真帥。”

    女孩剛說完,跑過去的老外突然回頭,響亮地用帶京腔的普通話回答:“一般一般,謝謝啊!”

    洛枳失笑,身邊的女孩笑完之後突然又回歸沮喪,“我英語絕對趕不上他的漢語一半利索。”

    分考場排隊的時候她們道別,洛枳朝她揮揮手說加油,轉身的時候竟然荒謬地想起了一句看起來沒什麼關係的歌詞:“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進了考場,大家調試無線耳麥,擺弄事先已經被考官擺在桌上的專用下蛋鉛筆和橡皮,然後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等待。身邊的男人看樣子年齡不小,笑嘻嘻地搭訕,小妹妹,第幾次考啊?洛枳向來是外表和氣的人,點點頭說,第一次。

    哦,沒事沒事,別擔心,一般第二次開始就能越考越好了。

    洛枳氣結,但還是笑笑說,好好考,加油。

    監考的英國老太太語氣和藹笑容溫暖,然而當她看到一個女孩提前翻動了考卷的一剎那,大喝一聲“YOU!”,尖利嚴肅的嗓音把洛枳嚇得心臟都戳了個窟窿。閱讀考試結束,考官收卷子的時候要求大家將試卷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誰也不許動,身邊的男人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把卷子翻過來讓他抄兩筆——她漠然地把頭扭到另一邊。

    中午周邊的飯館都飽滿。她去超市買了一盒巧克力派和一袋牛奶。

    下午考口語,皮膚很黑的印度籍考官一開口居然是漂亮的美式英語,讓洛枳吃了一驚,反而覺得挺高興。畢竟,她的美語是跟著美劇練出來的,比英音要好太多。

    兩個人的語速都快得像辯論會,但是交談很愉快。洛枳的嗓子本來已經恢復正常了,現在顯然有些吃不消,略略沙啞,說話之前總要清嗓子

    然後考官說,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有時候記憶和事實有出入?”

    洛枳覺得問題簡直是衝著她來的。她歪頭笑:

    “也許只是自我保護吧。事實已經夠糟的了,何必在回憶的時候還要為難自己。”

    很武斷而感性的回答,沒有羅列一二三四。考官有幾秒鐘的怔忡,然後給了她一個極其耀眼的燦爛笑容。

    走出考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雪已經停了,她在校門口打不到車,也等不到公車,於是沿著馬路踩著新雪慢慢走。風很硬朗,不一會兒,鼻尖就失去知覺了。

    開機,手機開始沒完沒了的震動。洛陽,張明瑞,百麗,媽媽……很多人給她發來簡訊問候雅思的情況,甚至還有許日清——一定是張明瑞告訴她的吧。她帶著笑一一回復。過了一會兒有電話打進來。是媽媽。

    “洛洛,考完了?”

    “剛出考場,你的電話真是及時。”

    “心靈感應。”媽媽在電話另一邊笑,“怎麼樣?”

    “挺好。”

    “對了,你們聖誕節放不放假?”

    “我們聖誕節放什麼假啊,你以為我在哈佛啊?”

    “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個付姨說,她有個親戚是T71的,你要是那時候回來,買站台票上車,然後可以補臥鋪的學生票。這樣你來回就不用擔心票的問題了,還是臥鋪。回北京的時候和付姨她家一起,鞋也不用她給你捎過去了,但是你正好把她們送上地鐵,聽明白了嗎?”

    洛枳笑,“明白,明白。”

    她媽媽絮絮叨叨地在電話另一邊給她講具體如何找列車長,時間車次,又問她有沒有要緊的課程,說了很久才放下電話。

    12月24日是星期六,洛枳計劃周五早上上車,翹掉政治課、財務會計和體育課,然後周日晚上返校。

    今年12月24日,是父親15周年的祭日。

    洛枳已經有點記不清繁瑣的出殯了,從自己家裡到火葬場,一路遇到無數陌生的親戚,在冗長繁雜的儀式中,她都只顧著哭,只有一個阿姨負責照看穿戴重孝的自己。她只要哭就可以了,孩子的悲傷,只是看到一個不會動、面色慘白冰冷冷的爸爸,只是聽人家一句“爸爸永遠回不來了”,就能哭到昏天黑地,然後累了,休息一下,再被人提及幾句,再哭——反正會有很多人蹲下抱著她說,苦命的孩子。然後她就繼續哭。

    但是不知怎麼,在阿姨懷抱中的她突然抬頭。那天也是下著大雪,比現在這一場還要大。鵝毛大雪,鉛灰色的天空,她睜大眼睛看著雪片從無到有漸漸變大然後落到自己眼裡,凍住了眼淚。那樣的壓抑和盛大突然讓小小的洛枳不再抽噎,而是轉過身去看人群中的母親,嘴唇發白顫抖的、正在砸一個泥盆卻幾次都砸不碎的沒有力氣的母親。

    她知道,艱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那一刻,悲傷加重,越過了孩童懵懂的占有欲,越過了眼淚。

    剛放下電話,手機又震動。

    這次是盛淮南。

    “雅思考完了?”

    “恩,挺好的。”

    同樣的問候,來自別人,她就笑笑說謝謝,來自他,就會感動。人的心永遠都是偏的。

    “一般別人就算是考得好也只會說一句,恩,就那樣吧。你還真誠實。”盛淮南的聲音很明快。

    “是嗎。”洛枳沒有鬥嘴爭辯的心情。

    盛淮南停頓了一下,又問,“回學校了嗎?”

    “正在路上。雪積得太厚,又堵車了,我走回去,還好北語離咱們學校不遠。”

    “我去接你吧。”

    “這兒堵車,能過來的只有直升機,你怎麼接?”

    “呵,對啊。”盛淮南笑了,有點尷尬,很久都沒有說話。洛枳拿著手機,沒有帶手套,很快就僵硬了,可是她沒有催促。

    “冷嗎?”他問。

    “恩。”

    “沒帶手套?”

    “恩。”

    “那把電話掛了吧。你感冒還沒好吧,嗓子還是有點啞。把手揣到兜里好好暖和一下。預祝你考到好成績。”

    “謝謝你。”

    洛枳把冰涼的手機放回書包里,前面的十字路口混亂不堪,行人從車輛的夾縫中自如地穿梭,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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