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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們,讓我坐下,讓我趴一會兒吧。”小海突然掙扎,並發出痛苦地哀求。
我失神地看著他,以為他醒了,但他有沒睜開眼睛,很快地又安靜下來。
我慌亂地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唇下,以阻止我嘴唇的微顫。
“我不睡了,我再也不睡了,饒了我吧……”小海掙脫開我的手,雙腿亂蹬,近乎哭著叫嚷。
好像僵住的我被甜甜一把拽了起來,我木然地聽他說:“你快不要碰他,有一點聲音他都會這樣,我都不明白他這是睡著還是醒著。”
我用一隻手死命捏住自己的鼻孔,好像要將不能抑制的哽咽生生堵回體內,接著順勢在臉上使勁摸了一把,摸去不知是什麼時候從眼睛裡淌下的咸澀的液體。
從那時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二班的囚室是個無聲的世界,我要求所有的人喘氣都必須儘量輕。後來小海終於睡安穩了,安穩地象個死人,任憑誰也叫不醒他。
肖海完全清醒的那天下午,他先是愣呆呆地看了我很久,我問他肚子餓不餓,問他想吃什麼,問他哪裡疼……無論我和他說什麼他都沒有反應。我扶他坐起來,他好像有些緊張,我看到他的雙腿彎曲,緊緊蜷起來,雙手握在一起瑟瑟發抖。他用恐懼地目光仰望著站立的我,象是在等待什麼,又象在拼命的思索。我坐下來,雙手捧起他的臉對他輕聲說:“海,是我,你不認識我了?”
他好像有點緩過神,沖我微微點頭。
“他們走了,案子結束了,那幫人走了……”
我看著小海漸漸發紅的雙眼濕潤起來,接著泉涌一樣的淚水順著我的手滑落到胳膊上、床上。他突然將臉別開,好像用盡力氣掙脫開我的雙手,將頭深深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我象個傻子一樣,束手無策地看著蜷縮著的肖海,過了很長的時間,不知道無聲的他是依然在哭還是又昏昏睡去。我想哭,想大哭大叫,可乾澀的眼睛裡沒有一滴淚水。
小海終於抬起頭,雖然沒有淚痕,但不正常的紅潤面頰說明曾經被淚水侵泡:“給我……煙。”他沙啞的嗓音好像連話都說不清。我為他點燃一支煙放到他嘴裡,他用力地吸一口,然後顫抖的手指想去夾住菸捲,那煙不合作一般掉在了他的腿上,他連忙拾起來,拼命猛吸,好像要將煙吞到口中。最後小海直起身子往後倒去,咚地一聲他的頭撞到身後的牆上,他不禁皺了皺眉頭。我從呆滯地狀態里清醒過來,連忙靠牆坐到床上,讓小海靠在我身上。他默默地抽完那根煙,身體漸漸下滑,最後變成枕著我的雙腿,仰臥在我的懷中。
我低頭看到了他閉住的眼睛。又過了許久、許久,小海突然發出沙啞的聲音:“他們要是再審下去,我肯定把你賣了,實在受不住了。”說著他睜開眼睛,嘴角微微上翹,一個比哭還難看地苦笑。
我凝視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回給他一個笑臉,因為我感覺臉上的肌肉在不可抑制地抽動,眼睛酸澀地睜不開也閉不上。
“給我根煙。”小海又說。
我將點好的煙遞給他,我看著小海吸了兩口後,依舊微抖的手費力地去拿香菸,菸灰散落到他的臉上,我為他輕輕抹去灰塵,說了句:“我給你拿著”。
整個下午,我一隻手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裡掐著菸捲,不時地放到躺在我懷裡的肖海口中,他一直閉著眼睛,用我們握在一起的手告訴我他抽菸的要求。直到班組下工回來的時候,我們仍保持原來的姿勢坐臥在床上,我依舊握住他的手,依舊掐著不知道是第幾根煙。肖海好像又睡著了,我想動一動發酸的腰身,但小海敏感的反應馬上讓我打消這個念頭。我對大家吩咐說話做事都輕些,然後漠然地瞟了瞟眾人眼裡各式各樣的複雜神情,頭靠牆昏沉地睡去。
兩天以後,肖海的身體迅速地恢復,我親眼看著他一頓吃掉多半斤包子,一大碗土豆燒肉,外加兩碗紅豆粥,令我驚訝不已。小海說審訊那幾天,即使不吃飯也不知道餓,而且老想吐,現在晚上做夢都是好吃的東西。
一個下午,王隊把我叫到辦公室,聞著他滿嘴的酒氣,看著他漲紅的一張老臉,我估計這俅現在官運橫通,樂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他眯起眼睛,一邊將他嘴裡的臭氣噴到我臉上,一邊問:“你小子答應給265多少錢?”
“幾萬塊吧。”我敷衍他。
“不跟我說老實話,坦白從寬,知不知道?”他笑著說,好像對自己的玩笑很得意。
“你說我能給他多少?錢我留著孝敬您老人家,我捨不得給他。”我回答。
他嘿嘿地象個鴨子一樣笑著:“到底多少錢?”他又問。
“真的幾萬塊”我和他逗貧。
王管教一副不以為然樣子說:“幾萬塊?他265能為了幾萬塊替你再做兩年牢?那小子也見過世面,他爹媽都是有錢人,寄來的東西都他媽是外國貨,好多東西咱都沒見過。”
“再坐兩年牢?為什麼?”我張大嘴巴問。
“你還不知道?他被加了兩年刑,我已經通知他了,明天出操的時候公布。”
“為什麼?”我大聲問。
“這你還不明白,人家費了半天勁兒,屁也沒搞來,邪火總要有地方撒吧。”
“什麼理由給他加刑?”
“什麼理由都行,不服從管教,聚重鬧事,參與流氓行徑,傷風敗俗。”王隊邊說邊用指甲扣下塞在牙齒里的一塊什麼濁物,又嘬了嘬腮幫子。
“這些肯定都是你們寫的。”我沒好氣地說。
“咱們一個小破監獄能不給人市局這點人情嗎。操!”
我沒再接著問他什麼,站起來說:“要是沒別的事我走了。”
“你給我坐下。”姓王的一把撤住我,把我拉回椅子上。我滿心惦念著怎麼去安慰小海,計劃著是否讓他和我一起逃走。但現在卻不得不和這個酒鬼糾纏。
“你到底給他多少錢?”他又問
我看著姓王的好奇、貪婪、發紅的醉眼,悠悠說道:“我從來沒和他提過錢。”
“……”這回是王隊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發傻。
“你說我應該給他多少錢?我給多少錢能讓他這麼幫我死扛?差點沒被折騰死!而且還是為了我以前欺負他的事,現在又被無緣無故地加刑!”我說著低下頭,壓抑著有點激動的情緒。
“你們……你們這是江湖義氣還是搞同性戀呢?”
我看著王隊,沒有回答,只是輕蔑地一笑。他好像有點明白什麼,輕輕晃了晃腦袋,象是在點頭,他說:“也別管是什麼了,從今往後,你就好好待他吧。”
我有些吃驚地聽王隊這麼說。他愣在那裡象是在思索,我又聽見他說:“這就叫共患難,知道嗎?就說我吧,18歲就當警察,現在兒子都快高中畢業了才他媽的混上個隊長,才他媽的科級。”他伸出小指頭晃了晃:“想讓老婆孩子過的好點吧,還要靠拿提心弔膽的錢,睡覺都得睜隻眼睛。”他用力瞪了瞪好像噙著燒酒一樣的醉眼:“我老婆跟我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過了這麼多年,從來沒瞞怨過我一句……”他說著又晃了晃腦袋:“……這世上真的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拿錢買來的……”
王隊嘟嘟囔囔,嘮嘮叨叨又說了好久。我在想我和他雖然認識有五年了,可一個囚犯,一個獄警,一個行賄人,一個受賄者,我們從來不了解對方,也許永遠都不能彼此了解。
當我晚上回到牢房,問起肖海他被加刑的事時,小海苦笑著對我說:“我就這命,跟什麼人好就得替人坐牢,沒辦法。不過想想也無所謂,我出去了還不是一個人,在這裡和這麼多人在一起,多熱鬧。”
我將肖海拉到外面一個僻靜之處,確定周圍沒有任何人,低聲地將我的越獄計劃仔細講給小海聽,我最後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小海確實被嚇著了,一直驚訝地瞪著我,後來他回答:“你要真走,我一定跟你走。”
“可你明白嘛,多周密的計劃也有可能失手。警察是可以擊斃任何一個越獄的犯人,無論他犯的什麼罪。所以一旦出問題,可能連命都丟了。”
“你要是不在這個地方,我一天也呆不下去。”小海嚴肅地回答我。
我輕輕點頭,什麼也沒說。我在黑暗中拉住他的雙手,他卻將身體靠住我,我用力抱住他,他緊緊摟住我的腰,我感覺到他的心臟急促地有力地跳動。
一花一世界 一葉一如來
引用刪除26樓 ~善捕~
評論時間:2007年4月16日 17時4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