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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晚上九點了,我拿出一個饅頭遞給肖海,他說肚子不餓,我要求他必須吃掉。我自己也啃了一個饅頭,喝了兩口水。本來我想再吃個饅頭,多喝點水,但目前的狀況,讓我必須往最壞的方向來計劃。
這樣走走停停,以後我們走得更慢,歇的時間更長。我每看一次表,我的希望就越發渺茫。小海總說冷,總是要昏昏欲睡。但我一直沒讓他睡,一直用香菸幫他提神。現在的氣溫足有零下二十度,在露天睡覺等於自殺。我後悔沒帶瓶酒出來,這樣對他對我都有幫助。我們一停下來,我就開始對小海說話,說的什麼我自己都稀里糊塗。
到了凌晨4點,外面黑得好像一匹墨色綢緞懸在空中。我靠坐在一跟大樹後,一手摟著懷裡的小海,一手拿出手機,我撥通了那個號碼,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男人的聲音急切地問:“到了嗎?”
“我腳傷了,天亮前無論如何趕不到。我在山上。”我說。
對方沒回答我,一下就把電話掛上了。等了不長時間,手機響了,我接了電話,還是那個聲音說:“白天躲在山裡,哪裡也不要去,沒人會找你。明天晚上穿過‘雷區’。我們肯定等你!”他說完就收了線。我長長舒了口氣。我們依然有機會。
當我低頭再看小海,他已經睡著了。我一把摟住他,在他耳邊說:“海,海!你跟我說話呀!聾子啊你!他們等咱們到明天呢,我們這次百分之百的成了,明天晚上咱們就洗澡,舒舒服服的睡覺,哥摟著你睡!你他媽的別現在睡呀!”
小海睜開眼睛,他對我迷糊著說:“我沒睡,走吧,我現在好了,不疼了……”我更緊地把他摟在懷裡,攥住他冰涼冰涼的手。
“你想上啥學呀?你要是想上那個清華北大的,咱就得去北京。可待在北京不如躲在我們家那邊安全,咱們找個有大學的城市。”聽肖海沒回答我接著說:“要不就去你們那裡,你們省有什麼大學呀?”
“哥我冷死了。”小海低聲回答我。我聽得心一揪。我用自己的額頭碰碰頭的額頭,還好,比我都涼,沒發燒。我看看天色還黑著,趁天亮前,我必須想個什麼辦法。我把肖海放到地上,用書包枕住他的頭,然後脫下自己的棉襖,蓋在他身上。
真他媽的冷!風透過身上套著的毛衣一下把我打得透心涼,我知道自己這樣堅持不了幾分鐘。我快速地在周圍尋找干樹枝,但能見度太低,幾乎是靠手來摸索。這山里幾乎沒有老白姓進來,好像原始森林的樣貌,加上20幾天來一直沒下雪,所以到處都能摸到乾枯的樹枝。我將找來的干樹枝堆在一片比較開闊的地方,先試著用火柴點燃,我明白這非常不容易,可我身上除了那張字條沒任何紙片。老天真是幫我,我竟然奇蹟般點燃了篝火,我又準備了些略粗大的樹幹以備後續之用。
我把棉襖穿上,抱起不知道是熟睡還是昏迷的肖海,把他拖到火邊。這小傢伙還真挺沉,抱他走了幾步竟累的我渾身是汗。紅色的火焰將小海的臉也映得通紅,好像春情勃發時的嫵媚。但他如死一般沉靜的睡相,讓我想起他被提審後的慘狀。我用手摸著小海的額頭和髮際,心裡說:我怎麼就被你迷成這樣了呢!你可千萬挺住了,咱們馬上就有好日子過了!
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睡覺,必須在天亮之前把火滅掉,否則會被他們發現。但早晨當我驚醒時,發現自己睡在地上,腦袋下面墊著書包還有……衣服,肖海大概是能讓我睡得舒服些,不知什麼時候脫下罩衣枕在我頭下。他穿著囚服笑著坐在我身旁,我剎那間恍惚以為我們仍在牢房裡。篝火雖然沒有火苗,但依然有火星。我抬頭望望,那是個晴朗的天空,太陽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發疼。
我一咕嚕爬起來,伸著自己的頭就沖小海頂去,嘴裡問:“發燒嗎?”當我碰到他冰涼的額頭時我頓覺心情舒暢了許多。
“躺下,讓我看看!”我邊說邊去解肖海的褲子。
“幹什麼你?早晨起來就脫人家褲子!”小海笑著說。
“別他媽廢話了!”我打斷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傷口。棉褲上的血已經干透,曾被打濕的地方變得硬棒棒的,好在外面套的是深藍色罩褲,血跡顯得並不清楚。繃帶周圍沒有任何紅腫的跡象,更沒有異味。因為繃帶全部被血浸透,我不得不重新包紮。傷口估計撕裂很厲害,因為左邊的皮肉有些外翻。我不放心地用酒精棉又擦了擦傷口周圍,努力回想“大夫”給肖海包紮時的手法,笨拙地重複著。
我做所有這些動作時,自始至終小海沒發出任何聲音。我終於抬起頭,看到他滿臉的水氣,我問:“疼啊?”
“能不疼嗎?”他回答。
“疼就說呀。”
“你那麼凶,我敢嘛!”小海說著笑了,轉而又皺起眉頭,雙手使勁搓了搓臉,自言自語道:“疼得我心煩意亂的。”
我拿出止痛片和水遞給小海,他又笑了,說:“你是不是把醫務所都搬來了?”
我們一人吃了一個硬饅頭。我告訴肖海我們下一步的計劃,我問他害不害怕,他樂著說只要沒死,只要和我在一起,怎樣都行,什麼也不怕。
趁著小海疼痛減輕,體力也好的時候我們又走走停停了一個上午,我估計下山的路已過多半。我正要告訴小海我們可以歇一歇了,好好休息一個下午,準備晚上穿過開闊地。這時我聽見“砰砰”的一陣槍聲。我一把扯倒呆站在那裡的肖海,我們趴在地面上一動不動。
小海悄聲問我:“不是說他們不追咱們嗎?”
我沒回答。
“咱們跑吧?”他問。
“別動,這是虛張聲勢,做樣子!”我邊說邊摸到包里的手槍。
果然槍聲又響了好幾次,叫喊聲好像就在我們附近,這樣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還是安靜了下來。我鬆了口氣,使勁閉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疲憊不堪。
冬日的下午,我枕著書包,肖海枕著我的大腿,我們閉目養神,靜靜地休息。之前我讓肖海再吃一個饅頭,多喝些水,以便有足夠的體力奔跑。小海往書包里看了看,一定是覺得剩下的食物實在太少,所以什麼也沒吃又倒在我身上。
“哥,你們家是特有錢嗎?”小海突然問我。
“你問這個幹嗎?”
“我想你也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大城市裡長大的,怎麼看著一點也不象,還知道好多山裡的事。”
“嬌生慣養個屁!”我笑著回答:“我五歲前一直在農村,後來到了大城市,每年寒暑假;要不就是惹了麻煩;或者乾脆不想上學了就跑回鄉下住幾個月。”我想起那時自己經常逃學,要不是老娘後爹往學校里砸銀子,估計連初中也畢不了業。
“你爸媽不管你嗎?”小海稍微直起身子看著我問。
“誰也管不了我。”我有些誇張的回答,其實更準確地說,是誰也沒時間管我,顧不過來管教我。我繼續對肖海講:“我上初二的時候,有一次為了幫我二哥整個小子,拿了把火槍,從外面爬到那家的二樓,沒把那人打死,倒是自己摔了下來,幾根勒骨都斷了,差點送了命。”
“老天爺!”小海驚嘆道:“我從小一直被奶奶姑姑管著,他們說我爸媽不在身邊,他們責任重大。我就討厭他們管我。”
過了一會,小海又問:“你慌過嗎,哥?我還從來沒見你慌過、害怕過呢。”
我得意的一笑,沒回答他。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你對付那些人,四班和七班的四個雜役帶著多半個班的人,當時就你、我和小六子,把我嚇壞了。而且後來你幫小六子全兜下來,連管教那裡都沒說什麼。”
牢里象這樣為了狗屁大的矛盾大打出手的事幾乎天天發生,我早不記得肖海說的是哪一件。我問他:“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我進來幾個月那陣子。小六子說他認識的所有老大里,他最佩服你了。你全忘了?”
“好像有點印象。這種事你後來不是見得多了嘛,那還算個吊事!”
肖海沒說話。
我看馬上就四點了,天也越來越冷。我坐起身子,搓搓手,準備站起來活動活動,我聽見肖海沙啞卻柔和的聲音:“那時我就有點喜歡你。”
我停下自己的動作,望著也坐起來,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小海。
“可生日的時候你說你不會喜歡我,你騙我?”我欣喜地笑問。
“沒騙你……我每次一感覺到自己喜歡你,馬上就想起剛來的時候那些事,就覺得自己特賤,恨死你了……即使現在,偶爾還有這種感覺。特別是做那事時,最後老控制不住要推你、踢你。”我盯住手裡握著樹棍的肖海,他沒看我,用小棍子往地上用力敲了幾下。我聽見他接著說:“甜甜勸我說原諒別人就是寬容自己,我做不到……”他說著抬起眼睛看我,羞澀地或者是尷尬地一笑:“可我又怎麼也管不住自己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