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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幕城在B城這邊,父母在A市,他這次過來做好了兩頭跑的準備,除了換洗的衣服他還帶了些自己用習慣的畫筆過來。
把衣服收拾好,他想起之前帶來的相冊和小木牌還放在客房的抽屜里,為了有助於沈幕城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乾脆去把東西都拿到主臥這邊,和之前沈幕城拿走的數碼攝影機放在一塊。
他這次過來又帶了些關於兩人的東西來,零零散散的東西比較多,第一層的抽屜放不完,他將一些東西整齊地放好,然後把相冊和畫冊之類的本子拿出來打算放到最下層的抽屜。
下層抽屜的鎖頭上面插了一把小鑰匙,但是鎖是開著的,他順手將抽屜拉開,然而東西還沒放進去,在看到抽屜裡面的東西後,他整個人愣住了,眼睛驀然睜大!
——抽屜里裝了很多藥,瓶子裝的、盒子裝的、拆過的、沒拆過的……占了整個抽屜。
愣了片刻,他把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伸手將抽屜里的其中一盒藥拿起來,盒子上標註是英文,治療頭痛的。
將它放下,他拿起另一瓶藥,這一瓶他很熟悉,叫阿普唑侖。
這是一種常見的精神藥物,可以抗焦慮,也可以作為催眠用,他之前也服用過,瓶子裡的藥只剩下三分之一,上面開藥的日期有些久遠,應該已經停止使用了。
抽屜里還有一些常見的治療失眠的藥物,除此之外還有治療肝臟衰竭的、治療脊椎的,甚至還有他連見都沒見過的藥,滿滿當當地塞了一大抽屜。
在藥盒下面壓著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他的手在碰到它的時候停住了,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背上出了汗,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當年沈幕城出事的時候,醫院打電話給他的那一刻。
心慌、焦慮、恐懼……和巨大的不安充斥著他的內心,讓他手心短時間內就泛出了汗。
將文件袋抽出來,他看到上面寫著潦糙的三個字——沈幕城。
看到這個名字,他有片刻的恍惚,心裡“呯呯——”直跳,突然有種今天問張醫生的事情找到了答案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是以羅叔叔的視角寫的,所以他這些年經歷過傷痛會一一呈現在大家的面前,如果從沈幕城的角度來寫,那麼他所經歷的也同樣會一一攤開來,其實兩個人都並不好過。
第47章
檔案袋裡面的是沈幕城這些年的病歷,密密麻麻地寫了厚厚的一沓,羅少恆半跪在抽屜前,仔仔細細、一字不漏地將這一沓病歷從頭看到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完的,就仿佛那一次在醫院聽著醫生說搶救的過程和聽警察說車禍事故現場的時候一樣,他表面冷靜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直到看到最後一個字,他才發現自己後背濕濕黏黏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拿著病歷的手也抖得可怕,連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
從十年前那一次車禍,導致沈幕城重傷昏迷,到因昏迷太長時間身上的器官逐漸衰竭,再到他醒來後復健的第一年生不如死的過程,這一份簡歷上事無巨細地記錄了下來。
從那些冰冷的字眼中,羅少恆仿佛看見了當年沈幕城生死不明躺在病床上,僅靠著藥物和營養液維持生命的樣子,那樣的畫面別說親眼看到,即使光靠想像,他的心臟就無法遏制地抽痛起來。
明明心痛得厲害,眼睛卻乾澀得流不出一滴淚來,他捏著手中的病歷,用力喘息了幾下才稍微平復了一點呼吸,卻也無法壓抑自己身體傳來的顫抖,只覺得全身止不住地發冷。
能讓沈幕城昏迷了七年的車禍會有多嚴重,他想像過無數次,但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尤其在最嚴重的那兩年,沈幕城甚至出現器官衰竭的現象,而在他最虛弱的時候,自己卻不曾陪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在地上保持半跪的姿勢有多久,羅少恆像是自虐一般,反覆把手中的病歷看了又看,直到肩膀和雙腿傳來無法忽視的酸痛,他才小心翼翼地將病歷放回檔案袋裡,撥開抽屜里的藥盒,將它放回原位。
將抽屜鎖好,羅少恆扶著床邊沿慢慢地站起來,然後整個人猶如虛脫一般坐在床上,雙手撐著膝蓋,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發顫的雙手。
他想起今天張醫生說沈幕城已經恢復得很好的話,心裡一遍遍逼迫自己不要慌張,既然醫生這麼說,那就證明也許是真的沒有什麼大問題了,至少最危險的時候沈幕城已經挺過來了。
“沒事了。”他自言自語地低聲說著,雙手交叉握著紋緊,心裡的慌亂卻沒能減少一點,當年的一次打擊他也許能扛得過去,但是絕對承受不住第二次。
*
沈幕城忙完後回了趟主宅,大概是快要換季的原因,老爺子這兩天受了涼,每天咳嗽個不停,從醫院回來後好不容易養好一些的身體又虛弱了下來。
剛踏進客廳的門,沈幕城就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他加快腳步走進去,看到老爺子窩在客廳的搖椅里,腿上搭了張毛毯,手上還捂著一個小小的暖手寶,旁邊的趙叔端著杯水,一手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自從前些年生病之後,老爺子就變得非常怕冷,有時候即使是夏天,在屋裡頭也要穿長袖的衣服,原本高大的身材在這兩年更是變得瘦削起來,此時彎著腰咳嗽的樣子顯得非常的蒼老。
沈幕城看著他用手抵著唇不住地咳嗽,驀然想起當年父母過世時,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樣子。
他仍舊清晰地記得,在父母的墓前老爺子拉著他的手對他說“阿城,給你父母磕頭”的時候,老爺子瞬間老了十歲的樣子。
老爺子現年已經快九十歲了,膝下有三子一女。沈幕城的父母已經因車禍過世,二叔一家長期居住瑞士,姑姑遠嫁美國,因家庭原因也少有時間回來,身邊除了沈幕城就只有沈丘雄一家。
沈丘雄對當年老爺子先是把沈家主權交給沈幕城的父親,之後又交給沈幕城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他和老爺子之間除了父子名義之外早已經沒了父子情份。
尤其在想插手主家生意卻被沈幕城屢屢打臉後,就算是老爺子從醫院回來的這些日子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來看一看,更別提願意在老爺子跟前伺候關心。
看著老爺子,沈幕城就不禁想起沈姜他們的事情來。如果事情真如他所猜測的一樣,說不怨又怎麼可能?不管事出何因,如果說羅少恆當年在療養院沒有熬過來,那麼無論自己或是老爺子做任何事情都是無法償還的。
只是看著老爺子如今有些痴傻的樣子,他又說不出那些責問的話來,況且即使問出來了,老爺子這樣的情況又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在原地站了會,沈幕城將所有心神收斂起來,抬步走過去。
趙叔停下替老爺子拍背的動作,動作小心地餵老爺子喝了幾口溫水,這才看向沈幕城:“少爺,您過來了。”
“嗯。”沈幕城接過他手中的杯子,動作輕柔地餵給老爺子喝。
老爺子喝了幾口就不肯喝了,抬頭仔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阿城啊?”
“嗯,爺爺是我。”沈幕城將杯子擱到一旁,抽了兩張紙巾替他擦了擦嘴邊的水,“身體好點兒了嗎?”
“挺好的。”老爺子笑道,眼睛比之前清明了許多,咳了兩聲問,“公司忙不忙?吃飯了沒有?”
“不忙,過來陪您一塊吃。”沈幕城說完抬頭問趙叔,“老爺子下午吃過東西了嗎?”
“只喝了點稀飯,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趙叔說完便去了廚房。
沈幕城在旁邊的凳子坐下,邊替老爺子松筋骨邊陪他聊天,聊了幾句後老爺子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一會把沈幕城認成他的父親一會又拉著他問他母親的事,沈幕城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情況,也不在意。
聊天的時候沈幕城的手機響了,他看著屏幕上羅少恆的名字,眼角的餘光落在掰著手指玩的老爺子身上,微微一頓,便直接接了起來:“少恆。”
“還在忙嗎?”羅少恆在電話那邊問。
“在老爺子這邊,怎麼了?”沈幕城問,一邊注意著老爺子的神情,發現他對羅少恆的名字沒有任何的反應。
“沒事,只是閒著無聊給你打電話聊聊天。”羅少恆笑道,語氣微頓了下,“那你先陪老爺子,我先掛了。”
“等會。”沈幕城叫住他,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陽台那邊,“什麼時候回來?”
“嗯?想我了嗎?”羅少恆語氣微揚。
“嗯。”沈幕城低應了聲,“想抱抱你。”
羅少恆那邊安靜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輕笑:“那我早點回去好了,現在暫時委屈你先多想想。”
“嗯。”沈幕城顧慮老爺子在一邊沒人陪,和他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老爺子雖然身體有些不舒服,精神卻比往日的要清醒許多,飯後還和沈幕城下了幾盤棋,又看了會電視才肯回房休息。
臨睡前他昏昏沉沉地拉著沈幕城說話,說話內容雜亂無序,一會又聊起沈幕城小時候的事情,一會又回憶沈幕城的父母,說著說著竟然紅了眼眶,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蒼涼的神態,許是想起了兒子兒媳年紀輕輕便命喪黃泉的遭遇,心痛難忍。
“你父母就留下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你要爭氣,不要讓他們失望!!”老爺子拉著沈幕城的手嘮叨著,老淚縱橫的眼睛裡渾濁不清。
不管他說什麼,沈幕城都低聲應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安撫下來。
等老爺子呼吸平穩下來,看樣子已經陷入睡眠,沈幕城才起身準備離開房間,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嘆息的聲音:“阿城……爺爺對不起你啊。”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沈幕城的腳步一頓,瞬間想起了什麼,猛扡轉身看向老爺子,只見他依舊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只是原本放於腹前的雙手改為一隻搭在眼睛上。
“……您對不起的從來不是我。”沈幕城終究還是沒忍住說出了這一句話來,老爺子沒有再回話,沈幕城沉默了一會,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老爺子的房間。
從主宅出來,沈幕城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老爺子那一句就像是印證了他這些天來的猜測一般,讓他原本就煩悶的內心更為沉重。
漫無目的地開車在市區轉了幾圈,沈幕城才回到了公寓。開門的時候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的,沈幕城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想到了羅少恆,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可能,只以為是自己早上出門忘了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