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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約定時間的前一天晚上,羅少恆失眠了,即使張醫生說了不會有危險,但他就是無法控制內心的擔憂,想和沈幕城聊聊天又怕影響他休息,只能一夜無眠到了天亮。
第二天到了張醫生的診所後,羅少恆的擔憂更大了,反覆向張醫生問了幾次沈幕城的情況,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的危險,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提著的心才稍微平穩了一點點。
除了他和陳湛還有沈雲之外,江老爺子也到了,沈雲上前問好,羅少恆和陳湛立於一旁,與之無話可說。
在張醫生想要關閉診室的門時,羅少恆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了下,緊張地問:“張醫生,真的沒問題嗎?”
張醫生掃了眼他擋在門前微微顫抖的手,溫聲安慰道:“放心吧,我會還你一個完整的幕城,放手吧。”
羅少恆與他後面的沈幕城視線相撞,沈幕城沖他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羅少恆緩緩收回手,退開兩步看著門在自己眼前關閉,一旁的陳湛低聲安慰他:“別擔心了。”
“嗯。”羅少恆點點頭,回頭正好看到另一旁的江老爺子,對方也正看著診室的門口,臉上帶著明顯的擔憂,見他看過來,臉上的神情一收,與江管家去了隔壁的診室。
知道他們會在門口等,診所的護士特地給他們三人拿來了凳子,怕交談聲音會影響到診室,三人把凳子拿到旁邊才坐下。
沈雲其實並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但看著羅少恆擔憂的樣子,還有連江老爺子都到場了也知道不是小事。
就在他思索著究竟是什麼情況的時候,一旁的羅少恆出聲叫了他一聲:“沈雲。”
“什麼?”沈雲扭頭看向他。
“你是什麼時候跟著沈幕城的?”羅少恆問他。
“挺久了,我和我哥小時候就進了沈家,一直跟著BOSS,長大後調去了瑞士,後來出了事情,我就被老爺子叫了回來。”沈雲說道,他說的事情便是沈幕城在A市那年發生的事情。
“什麼時候回來的?沈幕城當年出車禍之後,你在他身邊嗎?”羅少恆又問。
“第二年回來的。”沈雲回答。
“那你跟我說說他當時的情況吧,什麼都好。”羅少恆低聲說。
沈雲看了眼他因為不安使勁絞緊的雙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在BOSS手上也看到過,明白兩人是徹底確定了關係,點頭說了聲好,低聲跟他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沈雲說得很詳細,包括他記得的一些有關沈幕城病情轉變的細節都說了,羅少恆聽的很認真,尤其是在說到沈幕城醒來後的事情。
因為車禍導致身體多處受傷,事後又昏迷太多年的原因,沈幕城的身體情況非常不好,即使甦醒了但是體內的一些器官運行系統卻又衰弱的現象,留下了大量的後遺症。
剛醒來的那一年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一不留神甚至還會引發其他併發症,在復健的時候更是非常艱難,需要非常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受那些非人的磨難。
羅少恆安靜地聽著有關沈幕城當年的事情,最開始還能勉強保持平靜,到最後還是沒有控制住,深吸了口氣,低頭把臉埋進自己的手中。
坐在他身旁的沈雲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在細微的顫抖,出聲安慰他:“現在已經基本恢復完了,你別擔心。”
“嗯。”羅少恆低應了聲。
沈雲看著他的樣子,知道他也非常擔心和心疼,但還是忍不住說:“羅少,我知道你當年有個非常相愛的人,但是我敢說BOSS絕對不比他差,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能平等地對待BOSS。”
羅少恆聞言從手中抬起頭,對上沈雲嚴肅的眼神,他微微笑了下,說:“沒有其他人,一直就是他一個人而已。”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又或是末來,他愛的都不過是沈幕城一個人而已。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在診室的門打開的那一刻,羅少恆恍惚以為自己又等了十年。
看到裡面床上躺著的沈幕城,羅少恆雙腿陡然一軟,差點就跪倒在地,幸好面前的張醫生及時扶住了他。
“別緊張,他只是睡著了而已,一下子承受過多的記憶,總會有些扛不住,體息兩天就緩過來了。”張醫生安慰他。
當年醫生的一句話讓羅少恆如同掉落地獄,如今醫生的一句話讓他在那裡走了十年後又回來了人間,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始終被困在沈幕城出事的那一年,直到今天才走出來。
心臟劇烈地狂跳起來,猶如重獲新生。
他深吸了口氣,低聲對張醫生道了謝,越過他進了病房。
沈雲他們見狀都默契地沒有去打擾,輕聲把門關上,給他們留下獨處的時間。
房門在身後關上,羅少恆一步一步往病床上走去,他走得極其緩慢,腳步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床上的人一般。
到床邊停下來,他低頭看著床上昏迷中的沈幕城,只一眼,他眼中一直強忍著的淚就落了下來。
伸手緊緊握住沈幕城的手,羅少恆將額頭抵在兩人緊握的手上,深深閉上了眼睛。
*
沈幕城感覺自己在黑暗裡走了很久,那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一片黑暗。
他漫無目地走著,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裡,更想不起來自己從哪裡來,只覺得自己整個心裡都空得厲害,但是沒人能拉他一把。
這樣的黑暗一直持續到那個人出現,身邊的景物也隨之明朗了起來。
“你還好嗎?我送你去醫院?.”
沈幕城站在黑暗的小巷入口,看著眼前出現的少年把渾身是血的另一個自己送去了醫院,在醫生替自己把身上的傷都處理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留下來照顧自己。
看著少年年輕的臉龐,沈幕城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他想不起來對方是誰,只覺得心裡想要靠近他,想要待在他身邊。
於是他站在一旁看著少年不停的幫昏迷的自己換濕毛巾降溫,最後自己溫度降下來了,他也困得靠在床邊睡著了。
沈幕城想給他蓋張毯子,手指卻穿過了被子,他試了幾下,發現自己碰不到任何實體的東西。
奇怪地收回手,沈幕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在少年的臉上,那熟睡中的眉眼讓他忍不住手想要去觸摸它,但是他的手卻依舊直直地穿過了少年的臉龐。
思索了一下,他俯身去做了一個環抱少年的動作,雖然沒有真實地抱到,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在少年照顧自己的時候,沈幕城哪也沒去,圍著少年轉了兩天,終於看到病上的自己甦醒過來,聽到自己啞聲問少年:“……你是誰?”
“我嗎?”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羅少恆,你呢?”
羅少恆。
那樣明亮純粹的笑容毫無預兆的撞進了沈幕城的心裡。
他抬手按住自己因為這三個字劇烈跳動的心臟,心裡的混沌像是突然被撥開了一般,有些名為記憶的東西從裂開的地方生長出來。
沈幕城一路跟著這個名為羅少恆的少年和年輕時候的自己,看著他們慢慢相熟到相知然後相愛。
他看到少年在畫室第一次偷親自己時上揚的嘴角,看到少年趴在自己胸口低聲說我愛你,看到兩人的關係被羅家知道,少年低著頭對母親說對不起的樣子。
在羅夫人那一巴掌毫無預警地甩在羅少恆的臉上時,他下意識地衝上去擋在羅少恆的面前,然而巴掌卻穿過他的身體打在了羅少恆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落下,羅少恆白皙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迅速腫起來,卻依舊倔強地咬著牙不鬆開答應分手。
從羅家出來,羅少恆打電話給自己,編了個慌說臨時和同學去鄰市寫生,要在當地住一晚,然後在外面找了個酒店過了一夜,等臉上的紅腫消退了才回去。
沈幕城一直跟在羅少恆的身邊,看到自己出事後他在太平間崩潰的模樣,他的心也無法抑制地跟著揪疼起來,他想要去擁抱他,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讓他別哭。可是他的手一次次地穿過羅少恆的身體,他發現不管再怎麼努力他也無法擁抱他最愛的少年。
下葬的那天,羅少恆跪在墓碑前,雙手撐在膝蓋上泣不成聲,雙肩不住地顫抖著,年輕的脊背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傷痛彎下去,從背後看來猶如一名垂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
沈幕城陪在他旁邊,一遍遍對他說“我在這裡,你別哭”,卻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第二年羅少恆住進了療養院,沈幕城至始至終都陪著他,看著他一點點好起來,走出那如同牢籠般的房間。
出院後的羅少恆一個人去履行他住當年的約定,沈幕城看著他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的墓前問自己還好嗎,看著當初的青蔥少年長成了現在成熟的模樣。
看著他在瑞士街頭和自己相遇,然後不顧一切奔向自己。
景象到了這裡突然停了,周圍的場景和人物極速的退去,但是記憶里的東西卻像cháo水般湧來。
場景突然一變,沈幕城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看著相片上年輕的自己,任由cháo水般的記憶一點一點充實自己的腦子。
夢裡的景象原本在他出車禍的時候就應該斷了,但是他卻依然清晰地把它接了下去,也許是因為羅少恆或陳湛告訴過他的原因,那些明明沒有親身經歷的事情,如今在夢境裡卻是一點一點重現。
“我回來了。”沈幕城看著墓碑輕聲說道。
羅少恆趴在病床邊睡著了,他睡得很淺,迷糊中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一睜開就對上了一雙飽含深情的雙眼。
他愣了下,直直地與床上的人對視。
“吵醒你了嗎?”沈幕城收回放在他頭上的手,轉而覆上他的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聽到他的聲音後羅少恆才猛然回過神,他下意識地抓住臉頰上的手:“你醒了?!”
“嗯。”沈幕城笑了下,回握住他的手,“我回來了。”
他一句話就說明了一切,羅少恆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你想起來了嗎?”
“嗯,想起來了。”沈幕城點點頭,用手撐著自己坐起來,“我睡了多久?”
“一天
,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羅少恆幫他調整了下床的高度。
“沒有。”沈幕城看著他,眼裡帶毫不掩飾的愛意,“只是想抱抱你,感覺我已經好久沒有抱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