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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這樣直勾勾地看人的時候,沈幕城總感覺他在勾引自己,對視了一會,他自覺有些吃不消,伸手蓋住那雙勾人的眼睛:“瞎看什麼。”
羅少恆眨了眨眼睛,睫毛刷過他的掌心,那種感覺像是被非常軟和的羽毛刷過一般,帶了一股撓人的癢意,卻又非常舒服。
手心的觸感傳到心裡,沈幕城只覺得心口也跟著癢了一下,之前壓下去的燥熱又有些蠢蠢欲動的意味。
他指尖摩挲了下羅少恆的眉毛,面色平靜地收回手問:“怎麼突然過來了?”
羅少恆端著杯子喝了口溫水,潤了潤自己乾燥的口舌才說道:“做惡夢了。”
“惡夢?”沈幕城挑眉,對他一個大男人做夢嚇到來敲門有些失笑,“什麼樣子的夢能把你嚇得臉都白了?嗯?”
“我夢到……”羅少恆頓了頓,握著杯子的手收緊,“你當年出事的那天。”
沈幕城唇邊的笑容頓住,羅少恆低著頭說:“我夢到你車禍死了,醫院叫我去認屍。”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輕微的顫意,但是很好地隱藏著,如果不是沈幕城一直看著他,幾乎發現不了他的唇正微不可見地顫抖著。
他抬頭看著沈幕城:“我夢到我在太平間跟你說話,可是你不回答我,我說了好多,可是你一句話也不回答我。”
他的眼角發紅,眼裡還帶著夢中散不去的絕望,讓沈幕城的心口一抽,忙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低聲哄道:“那是假的,我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安心,所以才過來找你。”羅少恆說著抬頭問他,“會不會吵到你睡覺?”
“沒有,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過來。”沈幕城說。
羅少恆聞言笑了下:“要是你上次也這麼說就好了。”
沈幕城不解:“上次?”
羅少恆解釋道:“就是我們在瑞士見面的第一天,那天晚上我也在你門外,但是我不敢敲門。”
沈幕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為什麼他本來還好好的,第二天卻突然發起燒來的事情:“你在門口站了多久?”
“幾個小時吧,不太記得了。”羅少恆回想了一下,“我當時還挺想敲門的,但你那時候對我特別陌生。”
沈幕城一聽他站了幾個小時不敲門,臉色就黑了,但又想起自己當時對羅少恆的態度,生氣就變成了愧疚:“抱歉,是我的錯。”
“為什麼要道歉?”羅少恆笑道,“能碰見你,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只是太高興了。
沈幕城驀然想起自己那一次問羅少恆哭什麼時,他說的這句話,當時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想來羅少恆是真的高興吧。
他記得羅少恆說是靠自己右手上的疤來確認是不是同一個人,不禁問:“你當時是靠我手上的疤確定我身份份?”
羅少恆空出一隻手將他睡衣的袖子撩上去一些,露出那道燙傷:“對,因為你不認識我,所以我需要一些東西來確認。”
之前沈幕城以為自己這道疤是當初車禍得來的,但是認識羅少恆之後他才知道這個疤在車禍之前便有,不免對它的來歷起了興趣:“它是怎麼來的?”
“因為我。”羅少恆把當初燙傷的原因說了一遍,語氣不乏心疼和愧疚,“要是我當初小心一點就好了。”
沈幕城安慰他:“別自責,我很慶幸當初的自己沒有讓你受傷。”
他的話讓羅少恆忍不住笑了起來,今晚被惡夢圍繞的陰霾一下子散去。
是啊,不管沈幕城記不記得,對他來說,都捨不得自己受一點傷害。
“笑什麼?”沈幕城問,剛說完就看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湊到嘴邊,低頭親吻手背上的那一道疤。
溫軟的唇貼在皮膚上,猶如親在他的心裡,讓他內心升起一股激動。
……真他媽會撩。
沈幕城心裡暗暗說了句,抽出自己的手,故作淡定說:“好了,睡覺吧。”
“好。”羅少恆把杯子裡的水喝完,脫鞋躺到另一邊,沈幕城替他壓了壓被子,跟著躺了進去,剛一躺下,羅少恆便挪過來摟著他,把頭埋在他的手臂處。
沈幕城雖然對他的依賴很滿意,但也不免覺得好笑:“這麼大的人,怎麼跟個小孩似的。”
“我好久沒有抱著你睡了。”羅少恆的聲音悶悶地傳來,雙手摟得更緊了。
沈幕城啞然,伸手按了按他的頭頂:“以後都給你抱,睡吧。”
“睡不著。”羅少恆抬頭看著他,“你能跟我聊聊天嗎?”
“聊什麼?”沈幕城問。
“我給你說說我們以前的事情吧?”
“好。”
當晚羅少恆說了許多,從兩人第一次在小巷見面、到沈幕城出院和他一起住、再到兩人在一起的事情都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沈幕城聽得很認真,不願放過任何一點有關於與他們的過去,一直到凌晨羅少恆實在撐不住,在自己越來越低的聲音里睡了過去。
第二天,沈幕城醒來的時候羅少恆還在睡,原本抱著他的姿勢又變成了背對著他蜷縮成一團,半張臉埋在被子裡,只占了很少的位置。
明明已經在自己身邊了,卻依舊沒有安全感嗎?看著他這幅樣子,沈幕城嘆了口氣,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洗漱完下樓,王媽已經在做廚房早餐了,看到他下來出聲打了個招呼:“阿城早,少恆呢?”
“王媽早,他還在睡。”沈幕城朝他點點頭,倒了杯熱水坐到一旁看報紙。
他剛坐下不到十分鐘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就看到羅少恆穿著睡衣跑了下來,在樓梯口看到他後又猛地停了下來。
沈幕城放下報紙走過去:“怎麼又穿睡衣出來?”
“我以為你出門了。”羅少恆說,臉上都是看到他在家的欣喜。
“今天是周六。”沈幕城說,“上去穿衣服,一會吃完東西和你出去。”
“太多年不上班,我都忘記周六日了。那我先去洗臉,你等等我。”羅少恆說完就上了樓。
吃過早餐後兩人便出了門,沈幕城帶羅少恆去了張醫生的診所,因為前一天已經約好,他直接帶人去了辦公室。
羅少恆對他突然來診所有些疑惑,但也沒問,禮貌地跟張醫生打了招呼。
張醫生笑著讓他們坐下,對羅少恆說:“小羅今年多大了?”
“三十。”羅少恆雖然不明白他問自己年齡的原因,但也誠實地回答。
“看不出來啊。”張醫生笑道,“長得真顯小。”
被一個長輩這樣說,羅少恆有些尷尬。
其實他也是這些年才養回來的,當年剛進療養院的時候才二十一歲,但因為長期失眠和抑鬱的原因,看起來卻比三十歲的人還顯老。
“左手伸出來我看看。”張醫生道。
羅少恆下意識地看了看沈幕城,見他點頭,便微微撩高袖子,將手腕遞過去。
他因為體型偏瘦,手腕比同齡的男人要細上一些,白皙的手腕處還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橫在薄薄的皮膚下,顯得過分脆弱。
張醫生的手指按在他的脈上,原本溫和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微側著頭在思考著什麼。
沈幕城坐在他的旁邊,注意到張醫生的表情變化,眉頭也跟著擰了起來,待張醫生把完兩邊的脈象,忙問:“張醫生,如何?”
“根據你昨天說的情況,我做了一些準備,沒想到今天一看倒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張醫生說道。
“什麼情況?”羅少恆不明所以。
“之前瑞士的老中醫是不是跟你提過氣血虧虛的問題?”張醫生答非所問。
他這話提醒了羅少恆,也反應過來沈幕城帶自己來看醫生的原因,大概當時在瑞士醫生給自己看病的情況被沈瑜反饋給了沈幕城。他看了眼沈幕城不太好的臉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醫生見他不言繼續說道,“你現在雖然表面上身體狀況還算可以,但從脈象來看因為當初虧損過大,精神氣都明顯不足,存在重大的健康隱患。既然你曾經調理過,那麼我想你的醫生應該也跟你說過這些話。”
羅少恆點點頭,不管是陳湛還是當初幫他調養的中醫都說過類似的話。
“人活著靠一股氣,當這股氣快用盡的時候,那麼也就離死不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張醫生又問。
“明白。”羅少恆何嘗不明白,但當年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確實不想活了。
“什麼意思?”沈幕城聽他們說的這麼嚴重,眉頭緊鎖。
張醫生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羅少恆問:“心病還需心藥醫,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羅少恆放在桌面上的手緊了又松,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說:“我曾經抑鬱過一段時間。”
“什麼時候?”張醫生似乎早有所料。
“……九年前。”羅少恆低聲說。
沈幕城聞言猛地看向他,九年前,那正是他出事後的第二年。
第31章
羅少恆知道沈幕城在看自己,但他沒有抬頭,簡單地把自己當初的情況跟張醫生說了一遍,其間隱瞞了一些細節。
張醫生知道他有心隱瞞,也不揭穿,畢竟從脈象來看,羅少恆的身體熬成這幅樣子不僅僅是因為抑鬱症而已。他詢問了一些跟病症有關的事項,又問羅少恆吃過什麼藥,有什麼反應,現在還有沒有在服藥。
羅少恆搖頭:“除了偶爾有吃安眠藥之外,沒有吃其他的藥。”他斷藥已經有一年多了,只是偶爾還會失眠,所以需要藉助安眠藥來入睡。
“安眠藥服用的時間?”張醫生問。
“七八年吧。”羅少恆說。
張醫生點點頭,在病歷上寫了一些詳細的問題,又說:“不介意的話我給你揀幾幅藥養養?”
羅少恆正想說話,一旁的沈幕城便說:“不介意。”
看著沈幕城緊繃著的臉色,羅少恆把拒絕的話吞了回去,對張醫生點點頭說:“不介意,麻煩您了。”
“不麻煩。”張醫生笑道,叫了助理進來把單子給他讓他去拿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