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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定點,他身體還沒完全好。
沈幕城心裡說道,伸手將他從床上拉起來,沒忍住低頭又親了親他的唇,說了句“晚安”便起身離開了房間,順道幫他把門關上。
他離開後,羅少恆定定地坐了一會,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情。
半晌後,他突然整個人一轉,撲到被子上。
“……簡直要硬啊,一定是吃素太久了。”羅少恆把臉埋在被子裡,只露出發紅的耳朵。
在床上趴了好一會,他爬起來把外套脫了丟到一旁的凳子上,整個人縮到被子裡。
被暖和的被子包圍著,這兩天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羅少恆很快便睡著了。
大概是這兩天回憶的東西有些多,夢境竟然將他帶回了沈幕城當年出事的那一天——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
羅少恆按掉電話,有些心不在焉看著眼前的畫架,連旁邊跟他說話的同學也沒有注意,直到對方推了推他才反應過來:“什麼?”
“我跟你說話呢,之前不是說周末組織去山裡寫生嗎?你要不要一起來?”同學問。
如果是平時羅少恆倒無所謂,但他自昨晚開始就一直聯繫不上沈幕城,電話和信息都沒有收到回復,現在心裡正擔心,也就沒有什麼心思去寫生,便說:“我還有事,你們去吧。”
“什麼事啊?”同學問。
“家裡有點事,我先回去了。”羅少恆隨便敷衍了句,收拾自己的畫具離開了畫室。
回到家裡,羅少恆又打了沈幕城的電話,依舊顯示無法接通,聽著電話里傳來機械的冰冷女音,他心裡竟然有些怪異的不安。
之前雖然沈幕城出差也偶爾有聯繫不上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他心神不寧。
“也許只是手機沒電了。”他自我安慰道,但是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可能,從昨晚到今天下午,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就算當時手機沒電現在也總該充好電了吧?
“或者是有事耽擱了。”他胡亂找著藉口,但也知道不太可能,按行程來說,沈幕城昨晚就應該回來了,即使有事情耽誤,也會提前跟他打個招呼。
越想越不安,他實在坐不住,回房翻了跟沈幕城一起出差的人的聯繫電話來,好在對方的手機能打通。
“您好,我是羅少恆,沈幕城的弟弟。”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便說明來意,“我聯繫不上我哥,你們跟他在一塊嗎?”
“城哥昨晚就回去了啊!”對方說道。
“昨晚?”羅少恆愣了一下,詢問了對方一些具體情況便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後,羅少恆的心直直沉了下去,對方說沈幕城昨晚便回來了,按行程今早也應該到了,而現在已經下午,也還沒有看到人。
除非……
“不會的。”羅少恆搖搖頭,把腦中不安的想法甩出去,“一定是我昨晚沒有休息好,又胡思亂想了,我應該去睡一下,也許睡一覺他就回來了。”
這般想著,心裡的不安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從茶几下方拿了本便籤條撕了張下來,在上面備註讓沈幕城回來就叫醒他,然後將便籤條貼在茶几上,便回房休息了。
即使在心裡不斷安慰自己,羅少恆在床上也輾轉反側許久才慢慢入睡。
這一覺他睡得並不安穩,最後還被夢境嚇醒,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出了一身冷汗。
屋裡一片漆黑,陽台外面的夜幕星星點點,證明已經到了晚上。
他靠著床緩了緩神,拿過一旁的手機想看看幾點了,剛一拿到手裡手機便響了起來,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喂,您好。”他接通來電。
“您好,請問是羅少恆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
不知為何,在聽到對方聲音的那一刻,他心裡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有什麼不祥的事情會發生一般。
他壓下心裡的異樣:“我是,你是……”
“您好羅先生,我們這裡是市醫院,請問您認識一名叫沈幕城的先生嗎?”對方問。
“市醫院?”羅少恆的心一下子提起來,猛地掀開被子下床,“他怎麼了?!”
“今天早上市郊區車道發生意外車禍,造成兩死一傷,據鑑定,其中一名死者名叫沈幕城……”
羅少恆往外走的腳步驟然頓住,手機從掌心滑落,金屬摔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同一瞬間,他聽到自己心口有東西碎掉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市醫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醫生的帶領下去到了太平間,只記得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跪在白色的停屍床旁邊。
他在那裡跪了一夜,第二天除了醫生之外,還有民警來過,從他們帶來的信息里他知道車禍是前一天凌晨發生的,沈幕城的車與一輛失控的卡車相撞,車子失火,人在送來醫院的路上已經斷氣,並且全身重度燒傷,連五官都無法辨認。
既然五官都無法辨認,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死的人就是沈幕城?他這樣問。
醫院的解釋是正因為無法第一時間確認,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聯繫他,如今身份已經確認無誤,所以聯繫他過來認領屍體。
太平間裡開著冷氣,氣溫比較低,羅少恆穿著短袖,臉色有些發白,長時間跪在地板上使他膝蓋非常僵硬,但此時對他來說更僵硬的卻是他的腦子,有種完全轉不過來的生鏽感。
明明沈幕城才離開不到一個星期,走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的一個人,怎麼回來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沈幕城……”羅少恆開口說道,太久沒有出聲,他的聲音顯得干啞,“你能聽到我說話吧?”
說出第一句後,他整個人體內的零件像是慢慢恢復了運轉一般,僵硬的舌頭也逐漸恢復了靈活:“昨晚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呢?我聽說你昨晚就急著趕回來了,其實你不用這麼趕的,我一個人在家挺好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眼前是蓋著白布了無生氣的屍體,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周圍瀰漫著一股森冷的死氣,顯得異常陰森詭異,他卻仿佛對此沒有任何感覺,只顧著說:“同學約我周末去寫生,我拒絕了。我們不是說要去看了塵大師嗎?我把行程都安排好了,我們先去古寺上香,然後去古鎮玩一玩,我今晚就回去訂票。”
“對了,我們不是說要開度假村嗎?我把設計圖都畫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前幾天你不在,有家畫廊約我過去參加他們的開業展,我跟他們要了兩張票,我們一起去吧。”
“你不是說給我帶了禮物嗎?在哪呢?”
“算了,我不要禮物,你跟我說說話好了。”
他說了許多,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像是被卡在喉嚨里發不來一般,捂著自己的嘴彎下腰,痛苦地嗚咽了一聲,雙肩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印出斑駁的水漬。
壓抑的哭聲迴蕩在陰冷的屋內,他伸手勾住白布邊緣露出來的那一截潰爛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仿佛在向它求救一般:“你倒是跟我說說話啊……”
然而那個在他微微紅下眼眶都會心疼地將他擁入懷中的人,這一次即使他的眼淚將膝蓋的衣服打濕也沒有再回應他任何一句話。
……
“!!”羅少恆猛地睜開眼,屋裡一片黑暗讓他有短暫的失神。
當年自己在太平間遏制不住的哭聲似乎還在耳邊,那一具認不清面目的屍體還歷歷在目,強烈的衝擊讓他心底焦躁不安。
“……是夢。”他喃喃地說道,伸手按在狂跳不已的左胸上。
夢境雖然結束了,但是心裡的空洞和吶喊卻還在繼續,那裡不停地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沈幕城。
沒有一絲猶豫,他掀開被子下了床,直接出了房間,去了沈幕城的房間。
站在門前,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敲了敲房門。
沈幕城自從當年出事之後睡眠一直不是很好,甚至在醒來的第一年他幾乎很難睡得著,即使經過這幾年的調養好了許多,但睡眠還是比較淺,身邊有一點動靜都容易被吵醒,所以羅少恆剛敲門他便醒了。
家裡只有他和羅少恆兩個人,以為對方有急事,他不多想便起身開了門,看到羅少恆穿著睡衣站在自己的門口,臉色有些發白。
“怎麼了?”沈幕城以為他哪裡不舒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有點微涼,“外面冷,先進……”
“我今晚能跟你一塊睡嗎?”羅少恆打斷他的話。
沈幕城:“……”
第30章
能不能一塊睡?答案當然是可以。
沈幕城想不出自己有拒絕的理由,他眼睛緊緊地看著羅少恆,嘴角微翹:“非常榮幸。”
看著他唇邊微露出的笑意,羅少恆臉色一紅,解釋道:“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睡,沒有其他意思。”
穿著睡衣來敲門,他這一句實在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沈幕城逗他:“有其他意思也沒事,我很樂意。”
羅少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先進來,外面冷。”沈幕城說著拉他進了房間,順手關上門。
房間開著暖氣,羅少恆一進去就感覺自己被一股暖流包圍,讓他原本因為噩夢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了一些。
沈幕城從衣櫃裡拿了件外套出來搭在他的肩上:“小心著涼。”
“謝謝。”羅少恆拉了拉外套,身上的睡衣薄,剛才在外面站了一會,確實感覺有些冷。
“去坐著。”沈幕城拍拍他的肩膀,到一旁的保溫壺裡替他倒了杯熱水,轉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發呆。
羅少恆比沈幕城要矮一些,身材也偏瘦,沈幕城的大衣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寬大,雙手縮在袖子裡,直直看著自己的模樣讓沈幕城想到了狸貓。
“看什麼?”沈幕城走過去把水放到他手裡,“喝點熱水,這是我的杯子,你將就著用。”
“看你啊。”羅少恆隨口答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羅少恆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珠的顏色是純粹的黑色,能將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出來,眼白的地方非常乾淨,沒有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