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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閾值慢慢彈回最低值,我鬆開玻璃杯,說:「夏翊,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報的號碼是沈路的。」
我的聲音很輕,在樂聲中完全掩蓋,但他一定聽見了。
你為什麼會覺得找我有用呢?我繼續說,如果你願意付五倍費用,我或許會勸他接這一單,你覺得呢,夏翊。
他今晚下血本了,特意開了一瓶酒,我見沈路喝過同樣的包裝。我握著酒瓶,左右搖了幾下,將剩下的六分之一倒進杯里,不打算再喝了。
我竭力保持清明,儘管今晚多喝了兩杯。我不願意再留下來和他廢話,慢慢吞吞起身,往酒吧入口走。
夏翊心有不甘,全然不顧自己一千線明星的身份,在我身後拔高聲音:「阮言!如果當初——」
他後面講什麼我都沒聽見,也不願意聽他憶往昔。我的確是喝多了,轉過身奇異地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蹩腳逼西,滾吶。
從酒吧打車回家只要花二十分鐘,假使不堵車的話。長路燈火通明,上海沒有夜晚,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白天。隔壁小巷裡急色的男男女女是工業時代下相同的產物,摟抱接吻手往下滑,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貼合,換誰過來都是固定的流程。
我迷迷濛蒙睜開眼,別說未接來電,連一條簡訊也無。我是真受痛了,捏著手機上下翻看,他怎麼就不找找我呢。真是對我言聽計從,我說不要等我回家,這都十一點半了,冊那,啷個小王八在哪裡逍遙快活呢。
我不敢閉上眼,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閉上眼就要想起五年前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晚。
那是我們租的第二套房子,離律所又近了一點,也比二十歲的出租屋要寬敞上許多。一月前我在電話里同朋友介紹的一個副教授委婉提了分手,人家是要正經找個男朋友搭夥過日子,愛不愛的只是可有可無的調劑。我做不到,我已經有家了。
沈路兩個月沒進家門,他好忙,前一個月飛去廣州,替一個大明星打官司,足足一個月都待在廣州。他給我發信息,寶寶,我在這裡遇到了特別有意思的人,我本來想說,我去廣州找你好不好,這話給我憋回去了。
我說好哦,恭喜你呀。
第12章
後一個月我做什麼都興致缺缺,在家裡整整宅了三十天,沈路的朋友圈更新了許多動態,明顯都是兩個人的活動,吃飯看電影,甚至忙裡偷閒,改道香港,去了一趟迪斯尼。
我不曉得那人是男是女,相片裡至多只露了一條手臂,我這個小氣精,對著鏡子伸出胳膊,仔仔細細地瞧自己。
白是足夠白,曬不著太陽,是要比那條胳膊好看些。但我整天不是操縱滑鼠,就是握著壓感筆,虎口結了薄薄的繭,比那隻漂亮的手掌不知差到哪裡去。
我受不了這樣無意義的對比,索性斷掉一切聯繫方式。沈路到底還是關心我的,同在上海的大學同學敲開家門,見到奄奄一息的我,大呼作孽哦作孽哦,儂怎麼跟小寧似的不懂事哦。我躺在床上緊閉眼睛,同學以為我睡著了,捲起袖子給沈路打電話,喂,哎對,是我哦沈哥,嗯,見到小阮了,在家裡呢。
聽見我的名字,我豎起耳朵做了偷聽的醜事。
同學語帶遲疑,又撥了電話給另個同學,婉轉得知我與副教授掰了的事,我心說怎麼扯到這事上來。他將電話撥過去,又是沈路接通,同學說,沈哥,我問過了,小阮和謝老師前幾天分了,謝老師這幾天也沒有見過他啊。
——這些個碎嘴子,我在被窩裡痛罵,告訴沈路做什麼,他在廣州同心上人吃早茶游夜街好不快活,不必來管我的零碎破事。
我猛咳幾聲,同學掛了電話,進來對我好一番關愛,而後離開。
僅僅過了一天半,第二天晚上十點多,我坐在沙發里啃桃子,叮叮噹噹的鑰匙聲近在咫尺,沈路拖著行李箱進門,風塵僕僕。
我剛下啃了一半的桃子,頗有些近鄉情怯,兩月沒見著他,我問,路兒,你的案子結束啦?
他兩手空空,穿著齊齊整整,直奔沙發而來,用了十成力把我抱起來,我下半身離地,嚇得抬起小腿,用力勾住他的腰。兩根手指上的桃汁往指縫裡淌,沈路攥住我的手指,輕輕地舔,不讓桃汁繼續蜿蜒。我縮了縮手,怪不好意思的,啐他,髒不髒啊。
沈路不說話,抬起頭來,對準我的兩瓣嘴唇,撬開唇齒,急風驟雨地吻。我好久沒和他這樣親密,頓時腦袋空空,本能地迎合他,氣喘吁吁,他抱著我走進臥室,我忽然清醒過來,費力從他懷裡掙脫。
路兒,你不是——談戀愛了嗎。
我還遵循著所謂的道德標準,時刻謹記我倆的關係定位,關鍵時刻懸崖勒馬。
沈路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分了。
真是好巧,我一月前方才踹掉根本談不來的大學教授,他這邊也和來自廣州的有趣知己分道揚鑣。
我半跪在地毯上,仰頭看著坐在床沿的沈路。這麼一出,他的領帶被我蹭得歪歪扭扭。我曉得已經到家了,解開替他掛好才是最優解,但我偏不。我往前膝行兩步,跪在地上,兩手替他重新系好領帶,掌心撫平微皺的襯衣,又是一個完整的沈路。
沈路扣住我的手,居高臨下地看我,見了鬼了,我忽然發現他眼睛裡的血絲,以及要掉不掉的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