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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了天亮,燈光熄滅,那種魔幻感就消失了。她們有時候會從店鋪里出來,把髒水潑到馬路上,或者趿拉著拖鞋,到吉祥街的早點鋪子去買吃的。
這時候人們會發現:她們既不漂亮,也不年輕,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
但那只是看起來。敏感的人還是能察覺出,她們和那種一般來買早點的家庭主婦是不同的。
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這些人出門往往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有時候被人側目,也是一副不把路人放在眼裡的樣子。
吉祥街就這麼長。夜場的姑娘和這些按摩店的女人作息差不多,清早常能在南街打個照面。兩伙人彼此間涇渭分明,時不時還會露出幾分不怎麼對付的樣子來。
小慧很討厭她們,說她們身上有股味兒,聞起來髒兮兮的。她也討厭酒吧和ktv的那些姑娘,說這些人有手有腳不好好工作,偏做這種生意。
小鄭也不怎麼喜歡她們,但這種不喜歡表現得很不確定。他當然討厭按摩店的那些人,因為她們「又老又丑」,可如果換做是夜場裡那種年輕靚麗的女人,他又會暗暗地嘟囔可惜。
岳方祇對此沒有發表什麼看法。這世上本來就是幹什麼的都有,聽的見的多了,會明白很多事是沒法評價的。反正來買東
西就是顧客,他只管賣他的饅頭。
白墨呢?白墨光知道悶頭做事,岳方祇懷疑他根本就沒發現吉祥街上還有這麼一群人。
岳方祇帶著白墨在街上轉了一圈兒,買了好些葡萄和橘子,很快就把陪酒妹之類的事丟在腦後了。這一天蠻湊巧的,夜市里來了個賣衣服的男人,地上鋪著老大一塊塑料布,被剪掉標籤的新衣服就那麼成山地堆在地上。這一堆三十,那一堆五十,還有一堆統統十塊。攤子邊上圍了好些人在挑。
攤主拿個大喇叭,喊著「廠家不幹了」「虧本大甩賣」之類的話,兢兢業業地招攬生意。
岳方祇帶著白墨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衣料,眼睛一亮。
別人可能不知道,他是多少懂一些的。這麼好的料子和做工,能賣到這麼便宜,只有一個緣故——這些全是尾貨。
服裝廠接單做服裝,總會做得比人家要的多一些。萬一中間其他貨品有小問題,這些多出來的東西就預備著做換貨。還有許多廠子備料時會預先多留一些料,訂單做完了,料子不能浪費,廠家要想辦法把余料用光,就會偷偷用人家大牌的版型繼續製作,這樣也會多出些成品來。
至於更大批的貨,有的是東西做好了,因為種種原因達不到人家要求的標準,貨物報廢;也有的是品牌銷量不好,產品壓庫了,一年壓一年,最後只能被品牌方強令銷毀減庫存。服裝廠生存其實沒那麼容易,大批貨物做出來,又換不來錢,白白銷毀肯定捨不得,於是就悄悄自己處理,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尾貨販子,算是勉強能挽回些成本。
專賣店賣大幾百的貨,流落到地攤兒上,幾十塊錢出手賣家還有得賺。岳方祇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感慨,但反正這個便宜他是撿定了的。
最後他和白墨一人挑了一件厚夾克,裡頭帶翻絨的那種,正好入冬前穿。岳方祇給了攤主一百塊錢,和白墨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買衣服這種事,只要一開了頭,就會發現原來什麼都缺。白墨穿小夾克很好看,岳方祇又嫌他的牛仔褲不配套。一想到要買牛仔褲,又覺得今年冬天前要趁價格還沒漲上去,給白墨買件好點兒的羽絨服。舊的固然也能穿,只是樣子太土氣了,實在是不像話。
白墨把兩件新夾克整整齊齊地疊好,收進了衣櫃。岳方祇一直在小床上盤膝坐著看他,只見他收好了衣服,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用一模一樣的姿勢盤起了腿。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一起笑了。
岳方祇拉著白墨的手,在他腦門兒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日子好像挺平常的,他們天天忙,每一天都過得差不多。那天吃飯時遇到的事兒,被岳方祇忘得乾乾淨淨。哪成想沒過兩天,吉祥街北邊大白天的出了事。
一個年輕姑娘從酒吧那棟樓的房頂跳了下來。
事情出來的時候,岳方祇正在往車上搬饅頭箱子。隱約聽到街口那裡有點兒吵,後來才從鄰居那裡聽說是出事了。
自殺這樣的事,旁人知道了,也就只能嘆一口氣。
人是當場就走了的,案子似乎也沒什麼異議——大白天的事,很多人都看見了。又過了幾天,流言漸漸傳了出來,說那姑娘是酒吧上班的,因為被男朋友騙了,才想不開走了這條路。又說她的男朋友不是別人,就是街上開串串店的那個老闆。
流言之所以叫留言,就是因為真假難辨,根據不可考。不過這一回似乎確實不是瞎傳,因為那個串串店的老闆確實被派出所叫走了半日。
岳方祇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來買饅頭的顧客還在那裡搖頭嘆氣,岳方祇往那邊望了一眼,只覺得小慧的臉色有些蒼白。
第30章
後來的事是岳方祇聽李亮的媽過來買豆包時說起的。那個串串店老闆居然有十幾個「女朋友」,跳樓的姑娘只是其中一個。情感糾紛肯定不在派出所的管轄範圍內。問題是姑娘過世後,有其他女孩子來報案說這個男的詐騙。拔出蘿蔔帶出泥,最後林林總總牽出一大堆受害者。